黑曜的警告，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陨石，重重砸落在白羽的世界里，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以及四处蔓延的、致命的辐射。
恐惧，如同具有实感的粘稠液体，从那个坑洞里不断涌出，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将黑曜的威胁告诉白玉。
他独自一人，在图书馆顶楼那个曾经带来片刻宁静的角落，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窗外阳光灿烂，学生们在楼下广场上嬉笑穿梭，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而他却感觉自己正坐在一个即将崩塌的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名为“现实”的黑色海水，随时准备将他和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一切吞噬。
他该怎么办？
告诉白玉，除了让白玉和他一样陷入无边的恐慌，还能有什么作用？
白玉那双清澈的、总是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睛，他无法想象当它们被恐惧和绝望填满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能。
至少，不能是现在。
他需要时间。
需要思考。
需要找到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破局之法。
直到夕阳西沉，图书馆的管理员开始清场，白羽才如同游魂般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宿舍。
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他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
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淡漠，仿佛只是经历了一个格外疲惫的下午。
“哥！你回来啦！”白玉正窝在椅子上打游戏，听到开门声，立刻摘下耳机，转过头，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你一下午去哪儿了？发你消息也没回。”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抱怨，但更多的是关切。
白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避开白玉过于清澈的目光，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东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在图书馆看书，没看手机。”
“哦。”白玉不疑有他，注意力又回到了游戏上，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嘴里还念叨着，“这队友太菜了……哥，晚上我们吃什么？”
“随便。”白羽应道，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水。
他的手，在按下热水键时，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热水溅出几滴，烫在手背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
他开始观察。
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个互动。
观察着白玉每一个自然流露的亲昵举动，观察着自己每一次因他而起的、细微的心跳变化。
然后，在内心进行着残酷的修正和压制。
当白玉像往常一样，凑过来看他正在写什么时，他会不着痕迹地将笔记本合上，或者侧身挡住。
当白玉在食堂，习惯性地想将他餐盘里不吃的青椒夹走时，他会用筷子轻轻挡住，低声道：“自己吃。”
当白玉在只有两人的宿舍里，试图靠在他身边看电影时，他会站起身，借口要去洗手间，或者拿东西，拉开距离。
他的拒绝，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冰冷的疏离，而是用一种更温和的、却也更不容置疑的方式。
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持续不断的矫正训练。
目标是，将两人之间所有可能被解读为“逾矩”的互动，全部剔除。
只留下最标准、最无懈可击的、“兄弟”应有的模式。
白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起初，他有些困惑和委屈。
他会用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无声地询问白羽：怎么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但白羽从不解释，只是用沉默，或者一个极其轻微的摇头来回应。
几次之后，白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追问。
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流露亲昵。
他学会了看白羽的眼神。
当白羽的眼神平静无波时，他会像普通弟弟一样，和他正常交谈，保持适当的距离。
当白羽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柔和时，他才会在绝对安全的、无人注意的瞬间，飞快地勾一下白羽的小指，或者递过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像两只在猎人枪口下，被迫学会用更隐蔽方式交流、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他们之间的互动，变得异常“正常”。
正常到连最细心的凌风，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甚至比学校里大多数关系普通的兄弟，显得更加……克制和有礼。
这种“正常”，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表面平静无波。
内里，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碎裂。
白羽知道，白玉也知道。
但他们别无选择。
黑曜的存在，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他们必须比之前更加小心，更加谨慎。
将那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更深地埋藏起来，用无数层“正常”的外壳，将其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是一种煎熬。
一种比之前的疏远和挣扎，更加压抑和痛苦的煎熬。
因为他们明明靠得那么近，心意相通，却不得不扮演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一次刻意的回避，每一次强压下的悸动，都在消耗着彼此的心力。
白羽看着白玉脸上那努力维持的、却终究少了些许鲜活光彩的笑容，心如刀割。
但他只能继续。
继续扮演这个冷静的、克制的、无懈可击的兄长。
继续维持这暴风雨来临前，脆弱而诡异的宁静。
他不知道这宁静能持续多久。
不知道黑曜下一次的“警告”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到来。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狭窄的生存缝隙里，艰难地，守护着他们之间，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种。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是最令人窒息的。
因为你知道，那毁灭一切的风暴，迟早会来。
而你，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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