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定居点街道还残留着露水的湿气。白羽和白砚翎并肩走在刚刚铺设好的石板路上，两人的军靴踏出整齐的节奏——虽然一个是北极狐轻盈的步伐，一个是极地狼沉稳的踏步。
这是战后的第一次例行巡逻，也是中央军委的新规定：高级军官每月必须有一天参与基层巡逻，保持与民众的联系。
白砚翎穿着笔挺的深灰色制服，左臂的绷带已经拆了，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他手里握着标准的警用甩棍，腰间的脉冲手枪调到最低功率。白羽走在他右侧半步，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没有戴军帽。
“东三区重建进度78%。”白砚翎看着数据板，“学校昨天复课了，不过教材还是临时打印的。”
“墨影在编新教材。”白羽说，“把这次战争也写进去，包括……那些外星文明的真相。”
他们拐进一条小巷。这里在战斗中被严重破坏，但现在墙壁已经重新砌好，窗台上摆着居民自己种的花。一个老妇人正在给花浇水，看见他们，笑着点头。
“长官们早啊。”
“早，大娘。”白砚翎自然地回应，“这花开得真好。”
“希望藤，文茵姐生前给我的种子。”老妇人眼神柔和，“她说这花能在最贫瘠的地方开。”
白砚翎的脚步顿了一下。白羽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两人继续向前走。穿过小巷就是市场区——三个月前白砚翎被围攻的地方。现在这里已经完全重建，摊贩们早早出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类和兽人混在一起讨价还价，孩子追跑打闹。
一切都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有些人记得。
他们刚走到市场中央的喷泉边，一个人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白砚翎面前。
那是个中年男人，人类，穿着工装，脸上有长期劳作留下的皱纹。他跪得很突然，膝盖砸在石板上的声音让周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长官！”男人声音哽咽，“我……我对不起您！”
白砚翎整个人僵住了。他手里的甩棍差点脱手，数据板“啪嗒”掉在地上。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和男人面对面跪着。
“同志！您快起来！”白砚翎的声音都变了调，“军队纪律，民众不得向军人行跪礼！军人更不得接受！”
周围一片死寂。卖菜的大婶张大嘴，遛狗的老人停下脚步，连孩子们都安静了。
白羽站在旁边，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这是他憋笑时的习惯动作。
跪着的男人也懵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也不用跪！”白砚翎急得汗都出来了，“同志您先起来，我们站起来说话，好不好？”
但男人不动，眼泪流了下来：“三个月前……在这里……我朝您扔了石头。”他指着白砚翎脸颊上那道已经淡去的疤，“那时候我被那些白袍人控制了，但……但我记得。我记得您没还手，记得您护着孩子，记得您最后说‘他们都是被控制的，不是敌人’。”
白砚翎愣住了。
“我女儿当时在市场里。”男人抹了把脸，“如果不是您挡着，她就……我后来才知道，您母亲就是在那天……”他说不下去了，深深低下头，“我这三个月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您流血的脸。我今天一定要来道歉，您要打要罚我都认。”
周围的人群开始低声议论。有人认出了白砚翎：“是那个狼族长官！”“上次就是他一个人挡住那么多疯子！”“他妈妈是苏文茵女士……”
白砚翎跪在那里，手足无措。他看向白羽，用眼神求救：怎么办？
白羽轻咳一声，走上前，没跪——他要是也跪就真成闹剧了。他弯腰扶起那个男人：“同志，您的心意白砚翎同志收到了。但军队有规定，民众和军人平等相待，不兴跪拜礼。您这样，他比您还难受。”
男人被扶起来，但还在哭：“可我……”
“这样吧。”白羽想了想，“如果您真的想表达歉意，就去社区帮忙。学校缺志愿者，养老院缺人手，重建工作也还需要人。用行动弥补，比跪着有用。”
男人用力点头：“好！好！我今天就去报名！”
白砚翎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他的脸通红，耳朵也红，尾巴都不自觉地垂下来了——这是他尴尬时的表现。
人群里传来低低的笑声，但都是善意的。一个兽人大妈喊道：“长官，您这一跪可把我们都吓跪了！”
白砚翎更窘了，小声对白羽说：“快走快走……”
两人快速穿过市场。直到拐进另一条街，白砚翎才松了口气，耳朵重新竖起来。
“你刚才……”白羽开口。
“别问。”白砚翎捂住脸，“条件反射。训练时教官说‘民众跪你你就跪回去，直到他起来为止’。我没想到真有人跪……”
白羽终于忍不住笑了。很轻的笑声，但肩膀在抖。
“你还笑！”白砚翎瞪他，但自己也笑了，“完了，这下全定居点都知道白砚翎长老被一个道歉的吓得先跪了。”
“挺好的。”白羽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说明你心里真把自己当人民的公仆，不是长官。”
他们继续巡逻。接下来的路段平静多了，只是不时有人对他们点头致意。孩子们会跑过来好奇地看着白砚翎的尾巴，或者白羽的耳朵。两人耐心地回答各种天真的问题。
“长官，你的耳朵会动吗？”
“会。”
“能表演一下吗？”
“……不能。”
“小气。”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家新开的小吃摊前停下。摊主是个人类大叔，做的肉夹馍却改良了兽人口味，加了特殊的香料。
“两份。”白砚翎付钱。
“不要钱不要钱！”大叔摆手，“上次多亏你们——”
“要钱。”白羽坚持，“军队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您要不收，我们就不吃了。”
大叔只好收下，但往馍里塞了双倍的肉。
两人坐在路边长椅上吃。白砚翎咬了一口，眼睛亮了：“好吃。”
“嗯。”白羽吃得比较斯文，但速度不慢。
“比军粮好吃一万倍。”
“军粮是营养，这是味道，不能比。”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远处工地传来施工的声音，孩子们在广场上玩耍，老人坐在树下下棋。平凡得让人想哭。
白砚翎吃完最后一口，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刚才跪下去的时候，想起我妈了。”
“嗯？”
“她以前常说，‘别人敬你一尺，你要敬人一丈’。但她没说如果别人跪你怎么办。”
“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白砚翎笑，“跪回去。”
白羽把最后一点馍吃完，擦了擦嘴：“下午还要巡逻西区。”
“嗯。”白砚翎站起来，伸手拉他。
手牵手的动作很自然。自从婚礼后，他们在非工作场合牵手已经成了习惯。起初还有人侧目，现在大家都习惯了——毕竟连外星舰队都打过了，两个男人牵手算什么大事。
西区是新建的居民楼，住的大多是回归者和战后安置的难民。他们刚走进小区，就看见一群孩子在空地上玩游戏——人类孩子和兽人孩子混在一起，玩一种类似捉迷藏的游戏。
一个北极狐族的小女孩跑得太急，绊倒了，膝盖擦破皮。她坐在地上，看着渗血的伤口，嘴巴一扁就要哭。
白砚翎快步走过去，蹲下：“不哭不哭，叔叔看看。”
他从小急救包里拿出消毒棉和创可贴——这是苏文茵生前给他准备的，说“巡逻时总用得上”。
白羽站在旁边，看着白砚翎笨拙但温柔地给小女孩处理伤口。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道疤痕在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了。
小女孩不哭了，好奇地看着白砚翎的耳朵：“叔叔，你的耳朵会动吗？”
“……会。”
“能表演一下吗？”
白砚翎叹了口气，耳朵动了动。
小女孩咯咯笑，然后看向白羽：“那个叔叔的耳朵也会动吗？”
白羽：“……会。”
“能一起表演吗？”
周围的孩子都围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
白羽和白砚翎对视一眼，无奈地、同时动了动耳朵。
孩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精彩的表演。
处理完伤口，小女孩被同伴拉走继续游戏。两人继续巡逻，但走出几步后，白砚翎忽然说：
“我想收养一个孩子。”
白羽停下脚步。
“不是现在。”白砚翎接着说，声音很轻，“等一切都稳定了。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我想给他们一个家。”
白羽看着他，很久，然后点头：“好。等稳定了。”
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但手牵得更紧了。
傍晚，巡逻结束。他们回到指挥中心交接，然后一起回家——现在那是他们共同的家了。
苏文茵的房间里，东西还保持着原样。双生花在窗台上开得正好，银白和琥珀的花瓣紧紧依偎。
白砚翎给花浇了水，然后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妈，”他轻声说，“今天有人来道歉了。我按您教的，没摆架子。”他顿了顿，笑了，“虽然方式有点蠢。”
白羽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她不会觉得蠢。她会觉得你做得对。”
窗外，夕阳西下，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定居点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星星落入人间。
晚餐是白羽做的——他还在学，但进步很大。简单的炒青菜和炖肉，味道刚刚好。
吃饭时，白砚翎说起下午看到的一个家庭：人类父亲，兽人母亲，两个孩子，一个像爸，一个像妈，在院子里种菜。
“那家的菜种得真好。”他说，“我们该去学学。”
“好。”白羽给他夹菜，“明天去。”
饭后，两人一起洗碗。白羽洗，白砚翎擦，配合默契得像做过一万遍。
然后他们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白砚翎从后面抱着白羽，像无数个夜晚那样。
“今天累吗？”他问。
“不累。”白羽向后靠，“比打仗轻松。”
“但我看你下午揉了好几次腰。”
“……有点酸。”
“那回去我给你按按。”
他们安静地看着星空。南极方向的极光又出现了，这次是柔和的粉紫色，像新娘的头纱。
“白羽。”
“嗯？”
“谢谢你今天陪我巡逻。”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白砚翎收紧手臂，“谢谢你让我看到，我们保护的东西……真的存在。”
街道，市场，孩子，道歉的人，种花的老人，牵手的夫妻，万家灯火。
所有平凡的、不完美的、珍贵的日常。
这就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东西。
深夜，两人相拥而眠。窗外的双生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曳，像在哼唱无声的摇篮曲。
而在深空，那面银色镜子表面，裂痕又多了一道。
这次裂痕里映出的，是白羽和白砚翎牵手巡逻的影像。
镜面下方，文字更新：
观察记录：目标个体展现高度情感联结
行为模式：不符合任何已知污染分类
建议：延长观察期
潜在威胁等级：待定
星空深处，舰队的航速，悄悄放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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