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茂大厦顶楼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每个人的焦虑、冷汗和急促的呼吸都封存在其中。交易屏幕上那条死死钉在跌停板上的绿色直线，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眼地宣告着对手的凶残和己方的困境。最初的震惊和慌乱过后，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闷笼罩下来。小闲接电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汪明珠敲击键盘的指尖冰凉，连赵雷技术室里传出的噪音都变得稀疏，只剩下机器风扇沉闷的嗡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宝总却缓缓转过身，离开了那面可以俯瞰浦江的落地窗。他的脸上看不到预期的暴怒或惊慌，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他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划下了重重的一道。
“都过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团队成员们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未散的余悸和困惑。
“爷叔以前讲过，”宝总的目光扫过众人，“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也讲过，欲擒故故纵。”
他的笔尖点在白板上，“现在，人家想把我们按死在跌停板上，用钱砸，用谣言吓。我们如果现在就跟他们硬碰硬，拿出所有家底去托盘，会怎么样？”
小闲犹豫了一下，答道：“对方资金量深不可测，我们……我们硬拼，很可能就像鸡蛋碰石头，托盘资金被消耗光，股价也未必拉得起来，反而暴露了我们的底牌。”
“没错。”宝总点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所以，我们不能顺着他们的套路走。他们希望我们恐慌，希望我们挣扎，希望我们把最后的力气耗在防守上。”他的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将笔尖狠狠点在这个圈的中央，“我们要做的，是示弱。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不行了。”
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示弱？在股价暴跌、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示弱？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宝总，这太危险了！”汪明珠忍不住开口，“股价再这样跌下去，公司的市值蒸发是实实在在的损失，贸易通的用户、我们的供应商、盟友，他们的信心会崩溃的！”
“我知道危险。”宝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但这是唯一能反败为胜的机会！他们现在气势正盛，全部压上，想一口吃掉我们。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觉得已经吃定了，引诱他们投入更多的资金，建立更庞大的空头头寸！等到他们所有人都认定我们必死无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我们的‘死亡’上时，才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他详细阐述了他的计划，一个将计就计、诱敌深入的险棋：
第一步，假意护盘，显露疲态。不动用主力资金，而是用一部分散户账户和无关紧要的关联账户，在跌停价上零零星星地接货，每次接的量都不大，做出努力护盘但力量不济、后继乏力的假象。让盘面上的买单看起来像是螳臂当车，更反衬出卖盘的强大和不可阻挡。
第二步，释放烟雾，混淆视听。通过几个看似可靠、实则已被对手监控或与对手有间接联系的渠道，有意无意地释放出一些半真半假的“不利”消息。比如，“宝总正在紧急求见几家国有大银行的行长，但对方态度暧昧”、“宝隆系内部对是否动用贸易通储备金存在严重分歧”、“某个重要盟友正在重新评估合作”等等。这些消息要真假掺半，细节模糊，但指向性明确——宝总方寸已乱，内部不稳，求援无门。
第三步，亲自出演，加深错觉。宝总自己，将成为这出戏最重要的演员。他要做出一系列看似绝望的举动。他会真的去拜访几家国有大银行的行长，但行程要“不经意”地泄露，让麒麟会的眼线捕捉到他匆匆忙忙、眉头紧锁的身影，营造出病急乱投医的急切印象。他甚至会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中间人，向对方流露出一种含糊其辞的意向，询问“是否还有谈判解决的可能”，姿态要放低，语气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仿佛是在为自己寻找最后的退路。
所有这些行动，都只为一个目的：让巫医生、梅如海以及他们背后的国际空头们坚信，宝总已经山穷水尽，他们的做空策略取得了压倒性的成功。鼓励他们贪心膨胀，投入更多的弹药，建立更加庞大的空头头寸，直到他们再也无法轻易抽身。
“这是一场赌博，”宝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的面孔，“赌注是我们的身家性命。我们必须演得足够真，连自己人都要差点相信。同时，内部必须铁板一块！”他的目光变得异常严厉，“在我们‘示弱’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要顶住压力，对外口径一致，对内紧密协作。小闲，你负责协调资金调度，确保‘弹药’隐蔽集结；汪小姐，你稳住贸易通的基本盘和盟友情绪；赵雷，技术安全是生命线，绝不能出纰漏！”
他走到窗前，再次望向楼下。聚集在证券营业部门口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如同躁动的蚁群。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层层建筑，看到那个郊区私人会所里，正在品着茶、带着猫捉老鼠般惬意笑容的对手。
“他们以为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宝总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却不知道，悬崖边上，也能跳舞。”
计划迅速被贯彻执行。
接下来的几天，资本市场的表现完全符合宝总团队的“预期”。“宝隆控股”的股价连续一字跌停，卖盘如山，而买盘始终稀稀拉拉，如同杯水车薪。市场上关于宝总资金链即将断裂、内部崩盘的谣言愈演愈烈。几家原本态度暧昧的合作伙伴，开始打来电话，语气闪烁；贸易通平台上，也出现了一些用户担忧的询问。
宝总亲自出演的戏码，更是“效果显着”。他拜访银行行长的行程被“意外”曝光，财经小报上登出了他面色凝重、匆匆进入银行大门的模糊照片。而那个传递给麒麟会的“谈判”信号，也如同石沉大海，对方没有任何回应，但这种沉默，在宝总团队刻意营造的语境下，更像是一种不屑一顾的傲慢和胜利者的从容。
在金茂大厦对面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梅如海看着屏幕上持续跌停的股价和通过各种渠道汇总来的“情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拿起加密电话，向远在私人会所的巫医生汇报：“老师，鱼儿已经咬钩很深了。宝总方寸已乱，正在做困兽之斗。国际空头那边信心十足，又追加了资金，空头仓位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水平。”
电话那头，巫医生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声音平淡无波：“嗯。告诉我们的朋友，可以再添一把火。胜利，就在眼前了。”
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宝总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暗中布局。宋国坤牵线的国企背景资金，正通过复杂隐秘的渠道悄然汇集；红鹭酒家的林太，也凭借其港资背景，联系到了几家对内地市场虎视眈眈、却又对麒麟会作风有所忌惮的境外基金；贸易通平台自身强大的现金流，也被巧妙地隐藏起来，如同一柄正在淬火、敛去所有光华的神兵利器。
宝总站在办公室的阴影里，看着窗外上海滩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他知道，对手已经全部压上，现在，就是要等他们压上全部身家，直到没有退路的时候。
他拿起内线电话，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这场悬崖边上的舞蹈，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线上。巧施的妙计，赌上的是现在的一切，要赢的，是那个乌云散尽后的未来。而此刻，未来仍笼罩在最深的黑暗里，只有最坚定的人，才能窥见那一丝极微弱的、即将破晓的光。
喜欢繁花传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繁花传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