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斋”画廊里的风雅茶叙终究未能化去剑拔弩张,宋云鹤那份包裹在绫罗绸缎中的“劝降书”被宝总不卑不亢地退了回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麒麟会那片深不见底的水面上漾开几圈尴尬的涟漪,旋即重归死寂。这“文”的一手,终究是碰了壁。
当“文”的手段失效,潜藏在暗影里的“武”,便露出了它森冷的獠牙。这獠牙的执掌者,正是那位长袖善舞、游走于黑白灰三道的“暗夜公爵”——罗文锦。他深知,要摧毁一个人,有时未必需要见血封喉的毒药,无休止的、精准的、阴冷的骚扰与恐吓,足以在人心最脆弱处凿开裂缝,让恐惧一点一点啃噬掉抵抗的意志。在正面战场(股市)陷入僵局、侧面战场(舆论、商业)屡屡受挫后,巫医生的默许,或者根本就是授意下,罗文锦启动了那套他最为熟稔、也最为鄙夷,却往往行之有效的“盘外招”。
风暴来得悄无声息,却精准地袭向宝总阵营每一个看似坚固的环节。
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意的,是汪明珠。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深夜,她结束了与一位欧洲客户的会议,驾车从明珠国际贸易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返回位于古北的公寓。高架上车流稀疏,雨刷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行至一段照明不佳的辅路时,后视镜里,两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桑塔纳,如同幽灵般悄然贴了上来。起初她并未在意,但当前方出现岔路,她习惯性打灯变道时,其中一辆车猛然加速,几乎擦着她的车头强行别过,刺耳的刹车声在雨夜中格外惊心。汪小姐心中一凛,急打方向避让,心脏狂跳。未等她缓过神,另一辆车又从右侧急速逼近,再次做出危险的别车动作。雨夜、无牌、夹击……这不是普通的危险驾驶。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加速或乱打方向,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借多年独自打拼练就的镇定,一边稳稳把住方向盘,一边迅速观察路况。前方不远是一个复杂的多车道立交枢纽。她看准时机,在最后一刻猛地向右连续变道,拐入一条车流稍多的匝道,随后毫不犹豫地驶入了一条灯火通明、沿途多有警车巡逻的主干道。那两辆幽灵般的车子在匝道口迟疑了一下,最终消失在后视镜的黑暗中。汪小姐将车安全停进公寓地下车库,锁好车门,在驾驶座上坐了足足五分钟,才让狂跳的心慢慢平复。她的手摸到手机,第一个念头是报警,但指尖在按键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松开。没有车牌,没有实质性伤害,报警意义不大,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宝总的电话,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方才的惊心动魄:“宝总,我没事。刚回来路上,遇到点‘小麻烦’。”
几乎在同一夜,小闲遭遇了另一种形式的“问候”。他租住在浦东一个中档小区,夜深人静时,整栋楼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并非片区停电,只有他所住的单元电路被人为破坏。他在手机照明下检查门口电箱,赫然发现闸门被人拉下,旁边的白色墙壁上,用猩红色的喷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小心!” 鲜红的漆渍在手机光照下流淌下来,如同淋漓的鲜血。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小闲的后脑。他独自一人在上海打拼,家人远在故乡,这个“家”是他唯一的港湾。此刻,港湾被人以最粗暴的方式玷污、威胁。他强忍着愤怒和一丝后怕,拍照留存,然后默默清理。这一夜,他睁着眼到天亮,床头柜上放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水果刀。
范新华在湖西的针织厂里接到妻子带着哭腔的电话时,正值晌午。“新华……刚才有个陌生号码打家里座机,是个男人,声音怪怪的……他说,说‘让你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小心点,别挡了别人的道,家里老人孩子出门也要当心’……说完就挂了!我、我回拨过去是空号……” 范新华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暴起,厂里机器的轰鸣声瞬间变得无比遥远,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江湖事,祸不及家人,这是底线!麒麟会这群王八蛋,竟然把手伸到了他的家里!他恨不得立刻冲回去,但理智告诉他,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勉强安抚好受惊的妻子,立刻致电宝总,这个粗豪的汉子声音都在发抖,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后怕:“宝总!他们搞我家里人!妈了个巴子,有什么冲我来!动我老婆孩子,我范新华跟他不共戴天!”
最肆无忌惮、也最具有象征意义的袭击,发生在次日打烊后的“玲子私房菜”。那晚玲子算完账,和芳妹、菱红一起关了店门,说笑着各自回家。翌日清晨,最早来开门的帮工阿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临街那扇玲子精心挑选的、印着淡雅兰花的落地玻璃橱窗,被人用一块厚重的板砖砸得粉碎。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在晨光中闪烁着狰狞的光。砖头就躺在店内的地板上,旁边还有一张用红色马克笔写就的纸条,字迹歪斜:“生意太好,当心火烛!” 赤裸裸的威胁,裹挟着下三滥的恶意。这不仅仅是砸一扇窗,这是砸“玲子私房菜”的招牌,是砸这群女人在上海滩相依为命、辛苦经营起来的一点微薄根基和尊严。芳妹气得浑身发抖,菱红抹着眼泪,玲子则站在满地狼藉前,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里,第一次燃起了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怒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清理。但每一个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玲子越是沉默,越是愤怒。
消息像带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吹遍了宝总阵营的核心圈。金茂大厦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小闲汇报时声音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汪小姐的描述简洁却更令人心悸,范新华在电话里的低吼仿佛能穿透话筒。当玲子那边橱窗被砸的消息传来时,一直强自镇定的宝总,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混账!无耻!”宝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金丝眼镜后的双眼迸发出骇人的寒光。商场争斗,哪怕是你死我活,他宝总都认,那是各凭本事。但将战火蔓延到家人、朋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行人身威胁和骚扰,这彻底践踏了他的底线,也践踏了最起码的江湖规矩!这不再是商业竞争,这是赤裸裸的、卑劣的恐吓与犯罪!
“宝总,报警吧!”小闲红着眼睛道。
“报警?”李李的声音从加密电话里传来,冷静中透着刺骨的寒意,“没有车牌,没有目击者,匿名电话,一块砖头……警察怎么查?就算查到些蛛丝马迹,以罗文锦的手段,最多推出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更加隐蔽。”
“难道就这么算了?”范新华在电话那头低吼。
“当然不能算了!”宝总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强迫自己从暴怒中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也仿佛穿透电话,看到每一个战友,“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他们这么干,正说明他们在正面战场已经黔驴技穷,狗急跳墙了!他们就是想让我们怕,让我们乱,让我们自己从内部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部署:“第一,安全第一。小闲,你立刻联系全市最好的安保公司,聘请专业的保镖团队,24小时保护汪小姐、范总家人、玲子她们的安全,费用从我这里出。李李,你那边也加强戒备,特别是晚上。第二,所有人,近期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单独外出,注意行程保密。第三,范总,安抚好家里,我会安排人过去照应。玲子那边……”他顿了一下,声音柔和了些,却更显坚定,“店先关两天,装修的事情我来安排,让她和芳妹、菱红先去安全的地方住几天。所有损失,算我的。”
“第四,”宝总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人,都把腰杆给我挺直了!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吓不倒我们!从今天起,大家更要团结,更要小心,但该做的事,一件也不能停!贸易通的日常运营不能乱,和霍先生那边的对接不能停,市场反攻的准备更要加紧!他们要玩阴的,我们就用阳谋,用堂堂正正的实力,在战场上彻底击垮他们!”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众人有些惶惑的心里。愤怒依然在燃烧,但恐惧的阴霾却被驱散了不少。是啊,对手使出这种手段,不正是说明他们无计可施了吗?
“宝总说得对!”汪小姐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果决,“我明天约了海关的人谈新流程,照常去。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活得精彩。”
“妈的,老子在湖西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吓大的!”范新华狠狠啐了一口,“厂子生产照旧,订单一个不减!老婆孩子我安顿好,我跟他们干到底!”
玲子在那头沉默了片刻,轻轻说了句:“阿宝,店里的事你别操心,我会处理好。你自己……千万小心。”她没有哭诉,没有抱怨,但那份沉重的关切,让宝总心头一酸,也更添了十分的斗志。
李李最后说道:“我会让潘经理加派人手,至真园上下也会更加警惕。另外,罗文锦既然动了,就不会只此一波。大家务必提高警惕,有任何异常,立刻通气。”
恐吓的风暴来袭,未能摧折这支团队的脊梁,反而像一块试金石,让原本因利益和情感凝聚在一起的联盟,在淬炼中变得更加紧密,更加同仇敌忾。一种“誓不与这类人为伍”的凛然之气,在众人心中升腾。麒麟会用最卑劣的方式,为他们最强大的对手,完成了一次残酷的“战前动员”。
宝总结束通话,独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上海滩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星河,但这璀璨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噬人的暗流。罗文锦的獠牙已经露出,这意味着最后的决战,已不再局限于报表与K线图,而是蔓延到了更广阔、更残酷的战场。但他不怕。他的身后,站着一群经此一劫后更加坚定、更加团结的战友。
他拿起内部电话,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力量:“小闲,通知我们所有的盟友,情况有变,防御等级提到最高。同时,我们要让有些人知道,有些底线,碰了,就要付出代价。”
夜色更深,但金茂大厦顶楼的灯光,亮如白昼。恐惧的阴影试图蔓延,却被更明亮的决心与团结,牢牢挡在了外面。真正的反击,即将在这片被阴谋笼罩的夜色中,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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