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姿那句轻描淡写的“我要了”，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净化池边凝重的空气。
几位神族长老面面相觑，眼神中交织着惊愕、怀疑，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狂妄！”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那黑风寨是灭神教的巢穴，盘踞着数十名邪修，防卫森严。你孤身一人，如何敢出此狂言？这与送死何异！”
另一位长老也附和道：“大长老，此女来历不明，体内能量驳杂，方才更是险些毁了净化池。将剿灭邪祟的重任交予她，实非明智之举！我神族就算元气大伤，也断没有让一个外人替我们出头的道理！”
他们的担忧与排斥，是理所当然的。神族的高傲，不允许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危险又陌生的“变数”身上。
顾清姿没有反驳，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伸出手指，细细地观察着自己那光洁如玉的指甲。仿佛这些长老的慷慨陈词，还不如她指尖一粒看不见的尘埃重要。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更具挑衅性。
“够了。”
玄宸的声音响起，不重，却像一口沉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走到那几位长老面前，青铜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众人。
“我神族行事，何时变得只知逞匹夫之勇，而忘了计谋与策略？”他的声音里，带着新任领袖不容置疑的威严，“强攻黑风寨，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们算过吗？圣地如今还剩下多少可以一战的族人，你们清点过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那几位长老哑口无言，脸上涨得通红。
玄宸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顾清姿。他很清楚，这个女人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那看似狂妄的宣言背后，必然是冷静到极点的算计。
“圣地结界已破，核心阵眼受损严重，必须尽快修复。”玄宸的声音放缓了些，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陈说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走不开。”
说出这四个字时，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曾几何时，他可以随她去任何地方。但现在，这片破碎的家园，这些劫后余生的族人，都成了他脚下无法挣脱的锁链。
顾清姿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她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属于“大长老”的无奈。
“你留下，是对的。”她淡淡道，“修复结界，比跟着我去冒险重要。”
她的话里没有安慰，没有体谅，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这反而让玄宸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消散了些。
他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去议事殿，我需要知道关于黑风寨的一切。”
议事殿内，一张由光影构成的巨大沙盘，悬浮在半空。那名被救回的神族队长，正指着沙盘上的一处险峻峡谷，向顾清姿详细地介绍着。
“黑风寨，建在黑风峡谷地势最险要的‘一线天’隘口，易守难攻。我们上次只是远远窥探，就发现了至少三处明哨，五处暗哨。山寨周围的峭壁上，似乎还刻画着某种邪阵，能引动峡谷内的罡风，形成天然的屏障。”
“寨内邪修，我们估算至少有五十人以上。为首者身份不明，但其实力绝对远超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头目。我们怀疑，至少是灭神教护法级别的人物。”
顾清姿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光影沙盘上缓缓移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沙盘的某个节点上。
她的脑海中，整个黑风峡谷的地形，正在被飞速地解构、重组。风向、光照、巡逻路线的间隙、哨塔的视野盲区……无数信息，被她那颗冷静的大脑处理、分析，最终汇聚成一张无形的狩猎之网。
“防卫如此森严，他们不可能只在里面喝酒吃肉。”顾清姿忽然开口，打断了队长的介绍。
队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错！我们还发现，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一队邪修押送着一些东西进入山寨后山。那些东西被黑布盖着，看不真切，但我们曾捕捉到微弱的……魂力波动。”
“魂力波动？”顾清姿的眼眸，微微亮起。
“是的，非常微弱，但充满了怨气与绝望。我们怀疑……他们在用活人魂魄，炼制某种邪器。”
顾清姿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
活人魂魄。
对别人来说，是邪恶与禁忌。
对她来说，却是上好的“养料”。
她体内的那头噬魂貂，已经开始发出兴奋的嘶鸣了。
“我知道了。”她收回目光，心中已有定计。
“我不能随你同去。”玄宸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顾清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但你需要帮手。”
他拍了拍手。
三名身穿神族精锐战甲的年轻修士，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玄宸单膝跪地。
“参见大长老！”
“起来。”玄宸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玄风，玄石，玄火，从今日起，你们三人组成‘破晓’小队，听从顾清姿姑娘的一切调遣，随她前往黑风峡谷，任务只有一个——捣毁黑风寨。”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个斜倚在石桌旁的黑衣女子。
为首的玄风，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是三人中最年长稳重的一个。他打量着顾清姿，目光中带着审视。
他身旁的玄石，身形魁梧如山，沉默寡言，手中提着一面与他身高极不相称的厚重塔盾。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仿佛对谁下令都无所谓。
而站在最后的玄火，最为年轻，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他看着顾清姿，眉头紧锁，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不服与轻蔑。
让他们三个神族精锐，去听一个来路不明、甚至还带着邪气的女人的命令？这简直是侮辱。
“大长老！”玄火忍不住开口，语气冲动，“我等三人，皆是天眼卫中的精英，剿灭区区一个邪修据点，何须……”
“放肆！”玄宸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磅礴的神威轰然压下，让玄火瞬间脸色煞白，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的命令，需要重复第二遍吗？”玄宸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的职责，是辅助，是听令，是确保顾姑娘的安全，并活着回来向我复命。做不到，就自己去刑法殿领罚。”
玄风心中一凛，立刻拉了一把玄火，三人齐齐躬身：“属下遵命！”
玄宸的气势这才缓缓收回。他走到顾清姿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白色玉符。玉符上，用金色的神族符文，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这是神族特制的通讯玉符。”他将玉符递到顾清姿手中，“以神魂之力激活，万里之内，一念即通。若遇不测，捏碎它。”
他的指尖，在将玉符交到她掌心时，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一片冰凉。
玄宸的心，没来由地缩了一下。他收回手，仿佛被那股凉意烫到。
顾清姿低头看着掌心的玉符，玉符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与她冰冷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能感觉到，这枚玉符中，蕴含着一丝玄宸的本源神力。
捏碎它，他便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这不仅仅是一枚通讯玉符，更是一道护身符。
“我不会有事。”她将玉符收起，声音依旧平淡，“需要捏碎它的，或许是他们。”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那三名神族弟子。
玄火被她看得脸上一热，刚想反驳，却被玄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出发吧。”顾清姿不想再浪费时间。
她转身，径直向殿外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玄风和玄石立刻跟上。玄火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跟在了最后。
玄宸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穿过议事殿长长的廊道，即将消失在门口的光亮中。
他张了张嘴，想说“小心”，想说“等你回来”，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唇边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顾清姿一行四人即将踏出圣地那残破的山门时，一直跟在最后的玄火，终于还是没忍住，对着身边的玄石低声抱怨道：“真是晦气，居然要跟着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去卖命……看她那样子，别到时候还要我们去救她。”
他的声音很低，却逃不过顾清姿那早已非人的听觉。
走在最前方的顾清姿，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只是，一道比峡谷罡风更冷的声音，悠悠地飘了过来。
“跟紧了。”
“别跑得太慢，成了我路上饿肚子时，吃的第一份‘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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