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类王都：最后的赌注
人类王国，王都奥古斯都，白金议政厅，距离黑铁要塞陷落十天后。
正午的阳光本该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进殿堂，但今天，连日光都显得苍白无力。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半掩着，仿佛连天空都羞于见证这场即将降临的灾难。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羊皮纸、蜡烛熄灭后的焦油味、贵族们身上混杂的香水与汗液，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东西——那是恐惧发酵后特有的酸涩气息，如同地下室积年的霉斑，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每个人的肺腑。
魔法沙盘占据了议政厅中央近半空间，此刻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象征着兽人兵锋的暗红色区域，已经不再是“浓墨滴入清水”，而更像是伤口中不断渗出的脓血，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王国的腹地渗透。每一处暗红蔓延过的地方，沙盘都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那是模拟城镇燃烧、人民哭嚎的音效魔法——一种残酷的提醒。
霍克公爵站在沙盘前，这位十天前还意气风发的新任战时最高统帅，如今背脊微驼，仿佛承载着整个王国的重量。他手中的细长指挥棒原本是精金打造、镶嵌着魔法宝石的权柄象征，此刻却如同烧火棍般被他死死攥着，指节泛白。
“铁荆棘丘陵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气音。他双目赤红，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袋浮肿发黑——事实上，他确实已经连续八天没有真正合眼了，只靠着提神药剂和意志力强撑。
指挥棒沉重地点在沙盘上，王都北方约三百公里处。那里原本是用精细的魔法微雕和发光符文构建的连绵丘陵模型，其间密布着代表防御工事、魔法陷阱和驻军营地的小型光点。如今，那些光点大部分已经熄灭，剩余的也在剧烈闪烁，如同垂死之人的脉搏。丘陵的轮廓线已被代表兽人先锋的暗红色完全浸染、吞噬，边缘还在不断“融化”，向南方流淌。
“加西亚侯爵麾下集结的、包括原北方军团残部、王都近卫军第一、第三师团、以及刚刚抵达的东部三省联军的近八万部队，”霍克公爵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某种苦涩的东西，“在铁荆棘丘陵北部隘口，与兽人主力先锋血战四天三夜。第一日，我们依托预设工事和地形优势，击退三次大规模冲锋，杀伤预估过万。第二日，兽人投入了战争巨兽‘雷霆蜥蜴’和萨满的嗜血法术，我军左翼崩溃，加西亚侯爵亲率王权骑士发动反冲锋稳住阵线。第三日……比蒙出现了。”
他顿了顿，议政厅内静得能听到墙角沙漏细沙流动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他。
“第三日黎明，雾气尚未散尽。”霍克公爵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早晨，“先是地震——不是魔法造成的震动，是纯粹的质量撼动大地。然后我们看到了它……从丘陵的另一端缓缓站起，头顶几乎触碰到低垂的乌云。士兵们……有些新兵当场失禁，有些老兵握不住手中的武器。但它没有立刻冲锋。它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我们的弩炮、投石机、魔法轰击在它身上。就像……就像成年人在看孩童投掷石子。”
“砰！”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年迈的克劳福德侯爵——王国财政大臣，将手中的水晶酒杯狠狠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片四溅，殷红的葡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在光滑的石面上蜿蜒流淌。
“损失过半？！那是八万条生命！是我们东拼西凑、最后能拿出来的、成建制的野战军团！”老侯爵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青筋在太阳穴跳动，“这才几天？四天！铁荆棘丘陵不是号称‘北境锁钥’，有地利可守吗？加西亚那个老家伙，当年不是吹嘘能凭借丘陵拖住兽人一个月吗？！他干什么吃的？！八万人！八万！”
“不是加西亚的错。”霍克公爵没有看那个咆哮的老贵族，只是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个仍在扩大的红色伤口，“我们的士兵……已经英勇到超越凡人的极限。他们用血肉之躯，在丘陵地带层层设防，利用每一道山脊、每一个峡谷节节抵抗。他们点燃了整片整片的山林制造火障，用预先埋设的爆裂水晶炸塌了三个主要隘口，组织了不下十次决死反冲锋。根据溃兵带回的零散战报和法师团的远程观测，我们给兽人造成的伤亡，至少在……十二万以上。”
这个数字让一些人稍微吸了口气。但霍克公爵接下来的话，将这点微弱的慰藉彻底碾碎。
“但是，当那头金刚比蒙真正开始移动的时候……”霍克公爵的声音中透出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寒意仿佛让议政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一切战术，一切地利，一切英勇，都变成了笑话。我们集中了所有能找到的重型弩炮，包括从王都紧急调运去的、仅存的十门‘屠龙弩’——那是百年前为了应对黑龙威胁而建造的传说级武器，每发射一次都需要更换价值千金的魔法弓弦和特制破甲重矢。”
他睁开眼睛，瞳孔深处倒映着沙盘的红光：“屠龙弩的射击，确实能射穿它的表皮。观测法师看到重矢没入它腿部、肩胛的肌肉，深度……大概三到四米。对它来说，就像人类被荆棘划伤了皮肤，渗出几滴血。宫廷法师团派出了三分之一的精锐，联合施放了‘天火焚城’和‘极地风暴’——那是能瞬间焚毁一个小镇或冻结一条河流的七环复合法术。法术生效了，比蒙体表覆盖了一层冰霜，火焰在它身上燃烧。它停了大概……十次心跳的时间。然后，它抖了抖身体。冰层碎裂，火焰熄灭。魔法反噬让七名高阶法师吐血昏迷。”
死寂。连克劳福德侯爵都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加西亚侯爵知道不能再等了。”霍克公爵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那是悲痛越过某个临界点后的麻木，“他集结了最后三百名‘王权骑士’——王国最精锐的重装骑士，每个人都至少是白银阶的战士。他们发动了决死突击，目标直指比蒙后方那个疑似兽人指挥官所在的丘陵。骑士们的斗气连成一片，冲锋的气势让天空的云层都为之散开。他们冲到了比蒙脚下……然后，它抬起了右脚。”
霍克公爵做了个简单的下踏动作。
“一脚。”他说，“三百名王权骑士，连同他们冲锋路径上的两个步兵方阵，大约两千人……消失了。不是死亡，是‘消失’。那个位置只剩下一个深达五米、直径三十米的巨坑，坑底是混合着血肉、铠甲碎片和泥土的、难以形容的浆状物。加西亚侯爵当时在侧翼指挥预备队，见状……他摘下了头盔，把指挥权交给了副手，然后独自一人，举着王旗，向比蒙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他被……”国王奥古斯都七世的声音响起。这位年过五旬的君主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扶手的狮头雕刻上，指节同样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是火山即将喷发前凝固的岩浆。细心的人会发现，国王鬓边的白发，在这十天内，从两鬓斑白变成了近乎全白，仿佛岁月在一夜之间抽走了他二十年的生命。
“一拳。”霍克公爵说，“比蒙甚至没有看他。它正在挥手扫平另一个山头上的弩炮阵地。加西亚侯爵冲到了它脚踝位置，试图用灌注了毕生斗气的长剑刺入它的跟腱……然后，比蒙的拳头从侧面挥来，就像人类挥手赶走一只苍蝇。侯爵他……尸骨无存。王旗的碎片在三个小时后，在距离战场一公里外的树梢上被找到。”
议政厅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几位与加西亚侯爵交好的贵族将领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残余部队已彻底失去建制，分散突围，正在向王都方向溃退。”霍克公爵继续汇报，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敲进棺材，“兽人先锋，主要是战歌氏族的狼骑兵和血蹄部落的重装步兵，已突破铁荆棘丘陵最后一道屏障。其前锋……最快五日内，便可兵临王都外围，银月河防线。”
“五日……”内政大臣莱斯特喃喃道。这位一向以精明干练着称的文官，此刻脸色惨白如尸体，手中的鹅毛笔不知何时已经折断，墨汁染黑了手指。“只有五日了……王都的城防加固，外城墙的魔法符文镌刻才完成不到四成；内城区的粮食储备，因为北方难民不断涌入，已经从预估的六个月缩减到不足两个月；南方各省的援军……肯特公爵的骑兵先锋还在路上，遭遇了兽人狼骑兵的骚扰，距离抵达至少还需要十二日；东部诸省的步兵军团更慢……”
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神经、灵魂深处。铁荆棘丘陵防线的崩溃，不仅仅意味着一场战役的失败。它意味着王都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可以依托地利进行野战阻击的屏障，已经消失。从此往南，直到银月河畔，几乎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兽人的狼骑兵可以肆意驰骋，重装步兵可以毫无阻碍地推进，而那头比蒙……将如入无人之境。
接下来，将是赤裸裸的、毫无回旋余地的王都攻防战。而守方，是士气低落、兵力不足、城防未固、粮草渐匮的人类；攻方，是士气如虹、数量不明但绝对远超守军、且拥有一头无法用常理抗衡的战争巨兽的兽人大军。
“陛下！”一个苍老颤抖的声音响起。首相阿尔弗雷德·温斯顿伯爵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这位侍奉过两代国王的老臣，此刻背脊佝偻得仿佛随时会折断。他手中捧着一份刚刚由浑身尘土的信使送来的、盖着三个不同纹章火漆的羊皮卷轴。老脸上满是苦涩，却又混杂着某种如释重负的诡异表情——就像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可能带着刺。
“东部洛林大公、南部海文商会联盟、以及……西境守护公爵，”首相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联名呈递紧急奏报。他们……同意派出援军。”
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大臣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
但首相接下来的话，让那光芒瞬间冻结：“并要求……要求陛下，立即启动‘古老盟约’，召开‘大陆种族联合议会’，向精灵、矮人、以及所有尚存的古老种族与势力，发出最高级别的‘联合军号召’！”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卷轴上的原话：“他们声称，兽人之祸，已非一族一国之力可挡。唯有集结大陆所有种族之力，方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抗衡此……‘天灾’。”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天灾。
曾经用来形容席卷大陆的亡灵瘟疫、百年不遇的洪水、撕裂天空的陨石撞击的词汇，如今，被用来形容一个敌人。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绝望。
但，这也是绝境中，最后一根可能存在的稻草。
“大陆种族联合议会……”国王奥古斯都七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汇。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岁月的尘埃。议政厅内最老的学者或许还记得，在王国档案馆最深处，某本用龙皮封面保护的典籍里，记载着关于这个议会的只言片语。那是上古时期，在巨龙尚未隐退、恶魔曾撕裂天空入侵的时代，大陆各族为了对抗威胁整个文明的共同敌人而建立的临时联盟机制。最后一次召开，已经是九百七十二年前，为了应对一场差点将大陆拖入永夜的“影月之蚀”。随着各族关系渐行渐远，人类内部王国、公国、城邦纷争不断，这个机制早已名存实亡，只存在于最古老的典籍和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刻在巨石阵上的条约符文之中。
启动它，意味着承认人类已经无法独自面对危机；意味着要将王国的命运，托付给那些疏远甚至敌视了数百年的异族；意味着国王必须暂时让渡部分主权和军队指挥权；意味着……人类文明，已经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他们……终于肯松口了。”国王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不知是嘲讽那些拥兵自重、直到此刻才愿意拿出家底的封疆大吏，还是自嘲王权的衰落与无力。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面色各异的贵族——有些人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启动盟约意味着他们的私兵也要纳入联军统一指挥），有些人则是赤裸裸的恐惧，还有些人……是空洞的麻木。
“不到山穷水尽，不见棺材不掉泪。”国王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启动盟约，召开议会，意味着洛林大公不得不把他藏在矿山里的那支‘山岩巨人’重步兵军团拿出来；意味着海文商会联盟要开放他们的秘密金库，雇佣那些要价高昂的海外佣兵和法师；意味着西境守护公爵不能再以‘防备蛮族’为借口，扣着他的‘西风骑士团’不放。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必须暂时将兵权、至少是联军的指挥权，让渡出来。他们这是被兽人和比蒙，逼到了真正的墙角。”
“陛下，但这正是最后的机会了！”霍克公爵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炽烈的光芒，那是濒死之人对生存的最后渴求，“单靠我们人类，绝对无法抵挡！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必须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精灵——他们的魔法和箭阵，或许能找到比蒙的弱点，或许能制造出束缚它的结界！矮人——他们的重装军团和攻城器械，是守城和野战的绝对主力，他们的符文工匠能强化我们的城墙！还有那些隐居的德鲁伊，他们能唤醒森林和山脉的力量；那些山民，熟悉每一处峡谷暗道；甚至……传说中在无尽之海深处的娜迦，在极北冰原的蛮族！只要他们愿意参战，只要我们能够说服他们‘唇亡齿寒’，我们就还有希望！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希望！”
“但精灵和矮人……”外交大臣犹豫着开口，“陛下，您知道，精灵王庭上次回复我们的求援时，态度多么冷淡。他们只答应‘在精灵之森边境提供有限协助’，甚至不允许我们的难民大规模进入他们的领地。矮人王穆拉丁倒是豪爽，但他开出的条件……我们要支付相当于王国三年税收的金币和矿产，还要割让黑石山脉的三处矿脉。而且，那是在比蒙出现之前。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霍克公爵几乎是在低吼，声音因激动而破裂，“黑铁要塞破了！铁荆棘丘陵垮了！王都被围在即！兽人的目标是毁灭整个人类文明，掠夺所有的土地和资源！之后呢？精灵之森那无穷的魔法资源、生命之泉，兽人会放过？矮人那遍布矿产的熔岩山脉，兽人会视而不见？唇亡齿寒的道理，那些活了千百年的精灵长老、那些见识过无数战争的矮人王，他们比我们更懂！而且——”
他重重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整个沙盘的光芒都震颤了一下：“启动‘古老盟约’的号召，与单纯的求援、交易，意义完全不同！那是大陆所有智慧种族，在远古时期，以血脉、以神只、以世界本源立下的誓言！是为了应对‘世界级灾厄’而设立的最高机制！他们若在收到盟约号召后仍然背弃，将承受的不仅仅是道德谴责，更是实实在在的‘誓约反噬’——精灵的魔法可能失去自然共鸣，矮人的锻造可能失去火焰精魂，那是动摇种族根基的代价！他们不敢！他们不能！”
国王沉默了。他环顾着这座象征着人类最高权力、历经三百年风雨、见证过无数荣耀与兴衰的白金议政厅。高大的穹顶上，历代先王的浮雕在阴影中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彩绘玻璃上描绘的史诗战役，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象征着智慧、勇气、公正的雕像，仿佛也在垂下眼帘。
王国，已经到了悬崖边缘。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前方是嗜血的兽人和不可战胜的比蒙，后方……已无路可退。
启动“古老盟约”，召开“大陆种族联合议会”，是最后的赌博。是将人类王国的尊严、存续，押注在那些疏远已久的异族是否还记得古老的誓言，是否还存有对共同家园的责任感上。这是向所有可能的盟友，发出最后的、悲壮的求救信号；也是在向整个大陆宣告，人类，已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但，还有选择吗？
国王缓缓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仿佛他扛着一座山。阳光终于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他雪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光芒并未带来温暖，反而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更加疲惫，却也更加……决绝。
“拟旨。”国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王权与濒死王朝最后的尊严。那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穿透了绝望的迷雾，刺入了每个人的心脏。
书记官颤抖着铺开特制的、掺有金粉的羊皮纸，用最好的墨水蘸湿了羽笔。
“以我，奥古斯都七世，人类王国第三十二代国王，洛丹伦、银月平原、东境守护者、北风之主之名，”国王一字一顿，每个头衔都代表着一段历史、一份责任，“援引《大陆共御条约》第一章第一条，遵循先祖与诸族立下的血脉誓言，在此，正式启动‘古老盟约’程序。”
他停顿，目光如炬，扫过下方每一位贵族、将领、大臣：“向精灵王庭艾萨拉·晨星女王、矮人王庭穆拉丁·铜须国王、德鲁伊教团最高评议会、山民联盟长老会、无尽之海汐族与娜迦王庭（若其存在并可联系）、北境蛮族大酋长会议……以及大陆所有承认此盟约、珍视此世界、愿为生存而战的智慧种族与势力，发出最高级别‘联合军号召’！”
他的声音逐渐升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与君王最后的威严：
“告谕各方：兽人帝国背弃和平，撕毁盟约，悍然发动旨在灭绝我族、祸乱大陆之全面侵略。其军势浩大，残暴不仁，所过之处，城郭为墟，生灵涂炭。更有上古灾兽‘金刚比蒙’重现世间，为之前驱，屠城灭国，摧山断流，其威不可挡，其势不可遏！”
“我人类王国，已至存亡绝续之秋。黑铁要塞已陷，十万将士血染疆场；铁荆棘丘陵已失，八万忠魂埋骨荒山；王都奥古斯都，今已危如累卵，覆灭在即！然此绝非一族一地之祸——”
国王向前一步，伸出手指，仿佛要指向无形的、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此乃大陆亿万生灵共同之劫！文明之火若熄于此地，黑暗将席卷四方！精灵之森岂能独享月光？矮人之山岂能永镇熔岩？无尽之海岂能隔绝灾厄？北境冰原岂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此理，亘古皆然！”
“恳请各族，念及上古并肩浴血之情，顾全大陆共存共荣之义，速发援兵，共抗强敌！人类王国，愿以国运为誓，倾尽所有粮秣、武备、财货，敞开所有道路、关隘、城池，与诸族盟友并肩死战，共存共亡！若得幸存，必永志大恩，世代修好，共守此界太平！”
“誓言既出，星辰为证，山河共聆，死不悔矣！”
最后一个字落下，议政厅内落针可闻。然后，霍克公爵第一个单膝跪地，右手重重捶在左胸，甲胄撞击发出铿锵之声：“愿随陛下死战！共存共亡！”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论是贵族、将军、文臣，甚至刚才摔杯咆哮的克劳福德侯爵，都缓缓跪倒在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颅低垂，誓言声从最初的凌乱，逐渐汇聚成低沉而坚定的轰鸣：“愿随陛下死战！共存共亡！”
国王看着下方，眼中闪过一丝水光，但迅速被坚毅取代。他缓缓坐回王座，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最后的牵挂：
“另，派出最快的狮鹫信使和魔法传讯阵，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黎明之剑’佣兵团的下落。”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墙壁，投向了遥远而未知的北方，“告诉他们……王都需要每一份力量。回来，参加这场决定命运的最后之战。告诉他们……家，还在等他们。”
旨意化作金色的魔法符文，从王都最高的白塔之巅冲天而起，如同逆流的流星，向着大陆四方飞射而去。同时，信使骑着狮鹫、骏马，带着盖有国王玺戒和盟约符文的羊皮卷轴，奔向南、东、西各个方向。
王都的钟声沉重地敲响，不是警报，而是一种宣告。市民们走上街头，沉默地听着钟声，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魔法光芒和信使的身影。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在绝望的黑暗深渊中，最后一次，微弱地摇曳起来。
二、精灵之森：星光的抉择
精灵之森，永歌之城。
这里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界不同。当人类王都沉浸在绝望与匆忙的备战中时，永歌之城依然笼罩在永恒的暮色与星光之下。巨大的生命古树“泰拉希尔”的树冠伸入云端，叶片散发着柔和的翡翠光辉，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梦幻般的薄纱中。空气中弥漫着月光花与宁神草的清香，瀑布从岩壁上垂落，汇入环绕城市的晶歌河，水声潺潺，如同自然的乐章。
但宁静，只是表象。
生命古树之巅，星空王庭。这里没有屋顶，苍穹便是华盖，星辰触手可及。由纯粹星光与翡翠藤蔓交织而成的观星台悬浮在半空，精灵女王艾萨拉·晨星赤足立于其上。她身穿银月长袍，头戴由星辰钻石与活体藤蔓编织的皇冠，翠绿的眼眸深邃如森林最幽静的湖泊，此刻却倒映着面前一片巨大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魔法星图。
星图上，大陆的轮廓以璀璨的星河勾勒，各区域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人类王国是温暖但此刻剧烈波动的橘黄色；精灵之森是宁静的翠绿色；矮人王国是沉稳的暗红色；无尽之海是深邃的蓝紫色……然而此刻，从大陆北方，一股污浊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秽气，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浓度蔓延而下，它所过之处，橘黄色的光芒便如同被污染的泉水，迅速黯淡、浑浊，最终熄灭。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暗红秽气的核心，有一个如同黑洞般的存在，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星芒，并向四周辐射出扭曲的、破坏命运经纬的黑色波纹。
“女王陛下。”轻柔但带着凝重的声音响起。精灵长老议会首席，大法师伊瑟拉姆·星语（与女王无亲缘，精灵姓氏常与自然现象相关）微微躬身。他银发如瀑，面容俊美却带着千年岁月沉淀的睿智与忧虑。“人类国王的使者已经到了，带着正式激活的‘古老盟约’卷轴。还有……从各个哨站传回的消息。北方边境，我们布置的‘宁静结界’正在被某种狂暴的力量侵蚀。森林边缘的动物在恐慌迁徙，古树们传来了不安的梦境。”
艾萨拉女王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星图上，看着那暗红色秽气距离精灵之森的翠绿光芒越来越近，看着那黑洞般的存在散发出的黑色波纹，已经隐隐触及了森林命运线的边缘。
“他们终于启动了盟约。”女王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在与星辰对话，“比预想的要晚，但也比预想的……更加绝望。”
“人类的使者，瑞文戴尔爵士，正在偏殿等候召见。”一位身着翠绿藤甲、身姿挺拔如松的男性精灵将领上前一步。他是“远行者”游侠军团的统帅，奥莱恩·风行者，眼神锐利如鹰。“陛下，我们是否……”
“带他过来。”女王终于转过身，星光在她的银发上流淌，“顺便，召集长老议会全体，以及‘星之歌者’‘林之守护’‘远行者’三军的统帅。是时候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片刻后，人类使者——一位鬓发斑白、铠甲上沾满尘土与干涸血渍的老骑士，在精灵侍卫的引导下，走上了星空王庭。老骑士尽管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依旧如年轻时般锐利。他单膝跪地，双手高捧起那份流转着淡淡金光的羊皮卷轴。卷轴本身似乎沉重无比，承载着一个种族最后的希望与誓言。
“尊贵的艾萨拉·晨星女王陛下，”瑞文戴尔爵士的声音沉稳，却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深入骨髓的悲怆，“吾王奥古斯都七世，谨以人类王国与‘古老盟约’签署者后裔之名，向精灵王庭呈递此血誓之召。”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王座上的身影，没有卑微，只有战士的坦荡与恳求：“兽人之祸，已非一族之难。黑铁要塞已化为废墟，铁荆棘丘陵防线崩溃，八万将士血染沙场。更有上古灾兽‘金刚比蒙’重现，其威如天灾，其势不可挡。吾国王都，五日之内，便将暴露于兽人兵锋之下。”
老骑士的声音微微发颤，不是恐惧，而是愤怒与悲痛：“陛下，精灵与人类，虽偶有龃龉，然千年以来，大体相安，商贸不绝，文化交融。上古时代，更曾并肩对抗亡灵与恶魔，血誓盟约，铭刻于世界之脊。今人类遭此灭顶之灾，文明之火将熄。陛下通过星象，想必已洞悉那灾兽之威，那黑暗侵蚀之力。人类若亡，精灵之森，岂能独安于烈焰之侧？那比蒙，那兽人，会满足于人类的土地吗？”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恳请陛下，念及两族千年之谊，苍生涂炭之苦，上古守望相助之誓，发兵救援，共抗此灭世之灾！人类王国，愿倾尽所有，与精灵永结同盟，世代修好！”
卷轴上的金光随着他的话语微微涨缩，仿佛在呼应着誓言的力量。
精灵长老们沉默地站立两旁。他们的表情复杂：有的面露悲悯，看着老骑士风尘仆仆、甲胄残破的样子；有的眼神疏离，似乎仍在权衡介入人类战争可能带来的代价与风险；有的则眉头紧锁，目光不断在星图和卷轴之间游移，显然已经被那暗红色的威胁所震动。
大法师伊瑟拉姆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力：“瑞文戴尔爵士，精灵并非无情。我们看到了北方的黑暗，感受到了森林的不安。但精灵之森长久以来秉持中立，不轻易介入他族纷争，这是为了种族的延续与宁静。人类与兽人的战争，根源复杂。我们如何能确定，这不是人类扩张与贪婪招致的报复？又如何能保证，精灵的介入，不会将战火引向我们自身珍视的家园？”
这个问题尖锐而现实。几位长老微微点头。
瑞文戴尔爵士没有回避，他沉声道：“伊瑟拉姆长老，兽人此次入侵，绝非简单的报复或争夺领土。他们的行为是彻底的毁灭与屠戮，不分军民，焚毁城镇，亵渎神殿，目的明确——灭绝人类文明。至于贪婪……”他苦笑一下，“人类确有诸多过错，内部争斗不休，短视逐利。但此刻跪在这里向您求援的，不是那些贪婪的贵族，而是千万即将被屠戮的平民百姓，是无数的孩童、妇女、老人。他们何罪之有？精灵崇尚生命与自然，难道忍心坐视亿万生灵被如此践踏灭绝？”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至于将战火引向精灵之森……陛下，长老们，请看看星图吧。那黑暗的侵蚀，那比蒙的存在，其威胁早已超越人类与兽人的范畴。即便精灵今日紧闭门户，置身事外，当人类文明之火彻底熄灭，兽人携比蒙之威，整合人类资源与土地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精灵之森无穷的魔法资源、生命古树的神奇、永恒宁静的秘境……兽人和他们背后的阴影，会放过吗？当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最后的孤岛，又能坚持多久？”
这番话，让不少精灵动容。奥莱恩·风行者统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眼中战意渐升。几位德鲁伊长老交换着眼神，他们与自然共鸣最深，更能感受到从北方传来的、那股亵渎生命与秩序的狂暴力量。
良久，艾萨拉女王轻轻抬手。所有的议论声平息下去。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星图，看着那暗红秽气与翠绿光芒越来越近的接触面，看着那黑洞般的存在散发出的、几乎要污染星辰轨迹的黑色波纹。
“星轨已乱。”女王的声音空灵，在古树之巅回响，仿佛在与无形的命运对话，“宁静的河流掀起了毁灭的浪涛，既定的命线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扭曲。上古盟约，乃先祖以星光为誓，以生命之树为契，与世界本源立下的誓言。其力，不仅约束行为，更牵连种族气运与自然共鸣。背弃者，将见星光黯淡，草木含悲。”
她转身，面向她的子民与臣下，月华般的皇冠在她额前闪耀，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此非人类一族之祸。”女王的声音清晰而决断，传遍王庭每一个角落，“观星所见，此乃侵蚀世界秩序、亵渎生命本源之‘大灾’。其源头之黑暗，其具现之凶兽，皆非寻常战争可解释。精灵，无法独善。亦不能独善。”
“陛下！”一位较为保守的长老忍不住开口。
“听我说完，瑟兰迪尔。”女王的目光扫过，那位长老低头不语。“启动‘古老盟约’之召，与寻常求援不同。此召蕴含上古诸族共同意志与世界规则的见证。我族若在此时背弃，不仅仅是信誉崩塌，更会动摇我族与星辰、与自然、与生命本源之深层连结。那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人类使者手中卷轴。卷轴上的金光骤然明亮，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并与女王指尖流淌的星光交融，发出悦耳的、如同风铃般的共鸣声。这景象，让所有精灵长老面色肃然——盟约之力被真正唤醒了。
“传令。”女王收回手，声音传遍四方，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远行者’游侠军团，全员集结，检查装备，补充箭矢与药剂。开放第七、第九秘库，启用所有‘破魔箭’‘逐星矢’以及‘自然庇护’战甲。”
“‘星之歌者’法师团，结束所有冥想与研究，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准备联合施法仪式所需材料，尤其是‘群星束缚’与‘月光净化’相关卷轴与法器。”
“‘林之守护’德鲁伊议会，准备唤醒沉睡的古树守卫与森林盟友。与动物伙伴沟通，侦查北方边境所有异常。同时，联络翡翠梦境深处的古老存在，告知他们……灾厄将至。”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迅速。精灵将领与长老们齐声应诺，眼中再无犹豫，只有即将履行古老誓言的庄重与战意。
奥莱恩·风行者上前一步：“陛下，我军是否即刻开拔，驰援人类王都？角鹰兽骑士团可以在两日内抵达王都外围。”
“不。”女王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星图，手指点在人类王国与精灵之森接壤的东部区域。那里，星图显示有几支较为纤细但更加锐利的暗红色箭头，正从主力的暗红秽气中分离出来，隐隐有向精灵之森侧翼迂回、甚至试探性渗透的迹象。“兽人并非毫无智慧。他们的大酋长，以及他们背后的阴影，不会忽视我们的存在。大军直接开赴人类王都，路途遥远，且必须经过大片平原与河谷地带。在那里，我们的机动优势将丧失，且极易被兽人主力与比蒙拦截，陷入不利的野战。”
她的手指沿着精灵之森的东部边界移动，最终停留在一处被标记为“暮色峡谷”的区域。那里地形复杂，峡谷交错，森林茂密，易守难攻。
“我们，在精灵之森的边缘，‘暮色峡谷’一带建立防线，构筑阵地。”女王的声音带着战略家的冷静，“此举有三重目的：其一，保护我族边境，以峡谷森林为依托，阻截并消灭任何试图侵入森林或从侧翼包抄人类王都的兽人偏师，确保家园无忧。”
“其二，以暮色峡谷为前进基地，派出‘远行者’精锐小队与角鹰兽骑士，利用我们的敏捷与熟悉地形之利，深入敌后，袭扰兽人漫长的补给线，刺杀其指挥官与萨满，迟滞其主力向王都推进的速度，为人类王都的布防争取宝贵时间。”
“其三，”她的目光投向东南方，那是矮人王国熔岩山脉的方向，星图上代表矮人的暗红色光域正在微微脉动，仿佛沉睡的巨人在苏醒，“等待矮人的回应，并与他们汇合。精灵的箭矢与魔法，需要矮人的钢铁城墙与重装军团，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矮人的攻坚器械，也需要精灵的魔法加持与精准引导。联军，方有胜算。”
她最终点向星图上一个位于黑石山脉南麓、靠近矮人边境的古老标记：“联军集结地点，就定在‘铁砧堡’旧址。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靠近矮人王国，便于矮人大军汇合与后勤补给。奥莱恩，你亲自率领‘远行者’先锋，三日内抵达铁砧堡，清理遗迹，建立前哨，并与矮人先遣队取得联系。”
“谨遵御命！”奥莱恩·风行者右手抚胸，郑重行礼，眼中燃烧着久违的战意。不仅是他，所有的精灵将领，甚至那些原本保守的长老，此刻都挺直了身躯。与世无争的精灵，并非怯懦。当家园与世界的平衡受到威胁，当古老的誓言被唤醒，他们手中的弓箭、法杖、以及自然的力量，将化为守护秩序与生命的雷霆。
“至于人类使者，”女王看向依旧单膝跪地的瑞文戴尔爵士，语气缓和了一些，“请转告奥古斯都国王：精灵，将履行古老的誓言。援军不日即发。但王都防御，仍需人类自己坚守。希望……还来得及。”
瑞文戴尔爵士深深低下头，声音哽咽：“谢陛下！精灵之恩，人类永志不忘！”他知道，这已经是人类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应。精灵没有敷衍，没有拖延，而是立刻做出了实质性的、明智的军事部署。
星光在王庭中流淌，生命古树轻轻摇曳，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吟唱着古老的战歌。精灵之森，这个大陆上最宁静祥和的国度，终于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但这一次，他们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的，为了誓言，为了平衡，也为了……他们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未来。
希望的火种，在星光与森林的低语中，悄然增添了一抹坚韧的翠色。
三、熔岩山脉：锻炉与誓言
熔岩山脉，锻炉城。
如果说精灵之森是宁静与灵性的极致，那么锻炉城就是力量与炽热的化身。整座城市仿佛是从一座活火山的内部雕凿而出，巨大的洞窟被拓展成宏伟的殿堂，岩浆河在精心设计的符文渠道中奔腾流淌，既是光源也是热源。空气灼热，弥漫着硫磺、熔融金属与汗水的气息。永不停歇的锻打声如同城市的心跳，轰鸣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城市中心，大熔炉前。这里的热浪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晕厥，但对矮人来说，这是最舒适的工作环境。矮人王穆拉丁·铜须，正赤着肌肉虬结、布满火焰般红色纹身与浓密胸毛的上身，双手握着一柄比他身体还庞大、锤头如同小型攻城锤的传奇战锤——“山丘之心”。他每一次挥动，粗壮的手臂肌肉都如同钢丝般绞紧，战锤划破灼热的空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在铁砧上那块烧得白炽的金属胚上。
“铛——！！！”
巨响几乎要震破耳膜，火星如同喷发的微型火山，向四周飞溅数米。周围的矮人工匠、学徒、守卫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没人眨眼，只是专注地看着国王的每一次锻打，感受着那韵律中蕴含的力量与技艺。
那块金属胚非同寻常，它并非寻常铁矿，而是一种从陨星核心提炼出的“星纹钢”，表面流淌着银蓝色的奇异光泽，随着锻打，那些光泽仿佛活了过来，在金属内部形成螺旋状的星辰纹路。
“砰！砰！铛！”穆拉丁国王连续三记重锤，每一锤都精准地落在关键节点，调整着斧刃的形状与内部结构。他的动作看似狂野粗暴，实则蕴含着矮人王族秘传千年的、将力量与魔法符文同时锻打入金属的至高技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矮人卫队长布伦·石盾，一位胡子编成粗大辫子、身穿厚重符文板甲的壮硕矮人，快步走到熔炉平台边缘，但没有贸然打扰国王的锻打，只是肃立等候。
穆拉丁最后一锤落下，将斧刃锻打出完美的弧度与锋刃线。他停下动作，将依旧滚烫的战锤“咚”地一声杵在地上，整个熔炉平台都为之震颤。他抬起头，布满烟火色、疤痕与豪迈笑容的脸上，一双铜铃大眼看向布伦：“什么事？没看见老子在给新斧头开光吗？要是兽人打过来了，就直接说；要是人类又来哭哭啼啼要援助，就让他们滚蛋，等老子打完这把‘碎颅者’再说！”
布伦石盾右手抚胸，声音洪亮：“陛下，是人类使者，但不是来哭啼的。他们带来了正式文书，还有……‘那个’东西激活的波动。铁砧堡的了望哨也传来消息，南边的天空有异常的能量汇聚，像是……精灵的角鹰兽群在集结。”
“哦？”穆拉丁铜须挑了挑浓密的眉毛，眼中的不耐烦褪去，换上一种精明与兴致勃勃混杂的神色。“‘那个东西’？你是说，那群软蛋国王终于舍得拉下脸，把压箱底的祖宗契约翻出来了？”他咧嘴大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声如同闷雷在洞窟中滚动，“格朗尼的胡子！他们早该这么干了！磨磨蹭蹭，非要等石头猴子踩到脸上才知道喊救命！让他过来！”
很快，人类使者——一位身材同样魁梧、满脸风霜与战场痕迹的将军，在矮人卫兵的引领下，走到了灼热的熔炉平台前。将军没有穿华丽的礼服，而是一身沾染泥泞与血污的实战铠甲，腰间配着一把缺口累累但保养良好的长剑。面对矮人王和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他没有丝毫怯场，挺直腰杆，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甲上，行了一个标准的战士礼。
“矮人王穆拉丁·铜须陛下！在下是人类王国北方军团副指挥官，布雷克·铁岩！”将军的声音如同他本人一样粗粝而有力，盖过了熔炉火焰的呼啸，“奉我王奥古斯都七世之命，呈递‘古老盟约’正式召令！”
他解下背后一个用厚皮革和金属框架保护的筒匣，打开，取出那卷流转着金色光芒与复杂符文印记的羊皮卷轴，双手捧起。卷轴出现的瞬间，熔炉火焰似乎都微微摇曳了一下，周围矮人符文工匠们发出了低低的惊呼——他们能感受到卷轴上蕴含的、古老而强大的契约之力。
穆拉丁没有立刻去接卷轴。他双手叉腰，铜铃大眼上下打量着布雷克将军，尤其是他铠甲上的痕迹：“铁岩？哼，名字倒像个矮人。你这身伤，是在铁荆棘丘陵留下的？”
“是，陛下。”布雷克坦然回答，“左肩的爪痕是狼骑兵的座狼留下的，胸甲上的凹痕是被兽人重锤砸的，至于这些血迹……大部分不是我的。”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身经百战的铁血气息。
“好！像个战士的样子！”穆拉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伸手接过卷轴。他没有像精灵女王那样用魔法去共鸣，而是直接“嗤啦”一声，粗鲁地扯开了封印的火漆，将卷轴展开。他阅读的速度极快，铜铃眼中光芒闪烁，时而皱眉，时而咧嘴。
“‘金刚比蒙’……果然，那些老石匠说的传说是真的。”穆拉丁低声嘟囔了一句，然后看向布雷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与嘲讽：“盟约？哈！老子早就跟你们那个酸溜溜的外交官说过，那群绿皮杂碎和他们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刨出来的石头猴子，是所有人的麻烦！不是你们人类自己的破事！你们国王和那些整天算计金币的贵族，早干嘛去了？黑铁要塞被围的时候，老子就说要派雷霆先遣队过去帮忙，你们怎么回的？‘矮人的好意心领了，但这是人类的内务，不便劳烦’？现在好了，要塞破了，丘陵垮了，王都要被踩扁了，才想起来还有份祖宗签的合同能用了？！”
布雷克将军面对矮人王的怒火，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同样提高，带着压抑的悲愤与自责：“陛下骂得对！是我等人王与贵族短视愚蠢，傲慢自大，未能早日洞察兽人灭族野心，听不进忠言，舍不得利益，终酿此弥天大祸！北方军团三十万兄弟，如今十不存一！铁荆棘丘陵八万援军，血染荒山！无数城镇化为焦土，亿万子民流离失所，即将惨遭屠戮！”
他向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更加铿锵：“陛下！矮人族以信义立世，以勇武称雄！矮人的承诺，重于山岳；矮人的战斧，从不对友邦！难道今日，真要坐视盟友被灭，兄弟之族被屠，然后独自面对整合了人类土地资源的兽人兵锋，面对那根本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比蒙铁蹄吗？！熔岩山脉虽险，比蒙若至，它能撞碎黑铁要塞的城墙，就不能撞塌锻炉城的大门？它能踏平铁荆棘丘陵，就不能碾碎熔岩通道？到那时，矮人是要在岩浆里和石头猴子打水仗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一个旁听矮人的心头。矮人们崇尚勇武、荣耀与信义，最看不起背信弃义与怯懦。人类将军没有哀求，而是直指矮人的信条与现实的危机，甚至还带着一种“你们矮人要是怕了就算了”的激将意味。
周围的矮人工匠、守卫们开始躁动，交头接耳，眼中燃起怒火——不是对人类，而是对兽人和比蒙的怒火，以及对人类将军话语中隐含的“矮人可能畏战”的愤慨。
“砰！”穆拉丁重重一掌拍在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砧上，将铁砧拍得火星四溅。“说得好！格朗尼的胡子！骂得痛快！”他不但没生气，反而咧开大嘴，哈哈大笑，笑声震得熔炉火焰都冲天而起，“这才像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比那些整天穿得花里胡哨、说话拐弯抹角的人类软蛋强一万倍！没错！矮人从古至今，从不出卖盟友，也从不怕任何敌人！石头猴子？老子正好手痒，缺个够分量的铁砧，试试这把刚打完的‘碎颅者’够不够劲道！看看是它的脑袋硬，还是老子的锤子硬！”
他猛地转身，面向整个熔炉大厅，声音如同爆发的火山，在巨大的洞窟中轰鸣回荡：
“传老子命令！”
所有矮人，无论正在做什么，立刻停下动作，挺直身躯，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们的王。
“‘熔炉守卫’军团，全员取消休假，检查装备，搬运弹药！把所有仓库里吃灰的大家伙都拉出来晒太阳！”
“‘雷霆先遣’军团，给老子把靴子上的灰擦干净，磨利你们的斧头和战锤！你们是前锋，别给矮人丢脸！”
“‘重锤粉碎者’兵团，还有‘风暴之锤’炮兵大队，把你们那些宝贝疙瘩——破城锤、地精撕裂者（矮人对大型攻城器械的蔑称，实则是他们的重型弩炮和投石机）、还有刚完工的十门‘龙吼炮’，全部给老子装车！一个螺丝都不许少！”
穆拉丁每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个矮人将领或工头站出来，挺胸应诺，眼中战意沸腾。
“目标——”穆拉丁铜须的声音达到顶峰，他抓起刚刚锻打完成、依旧散发着高温与星光的“碎颅者”战斧，斧刃直指东南方向，仿佛要劈开群山，“铁砧堡旧址！去和那些长耳朵的精灵碰头！告诉他们，矮人的铁砧和麦酒已经准备妥当，就等他们的箭矢来蘸火，等他们的魔法来附魔了！”
“为了荣耀！为了盟约！为了熔炉与群山！”矮人们齐声咆哮，声浪几乎要将洞顶震塌。锻打声、欢呼声、武器碰撞声汇成一片，整个锻炉城瞬间进入了狂热的战争状态。
“不过——”穆拉丁忽然收起笑容，铜铃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精明的光芒，他转向布雷克将军，搓了搓粗糙的手指，“矮人的援军可不是白给的，这是生意，懂吗？仗打完了，不管输赢，有几个条件，你们国王得答应。”
布雷克将军立刻躬身：“陛下请讲！只要人类不亡，一切条件都可商议！”
“第一，”穆拉丁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熔岩山脉通往黑石山脉，再延伸到人类腹地的三条主要商路，战后要对矮人商队完全开放，永久免税！你们人类那些乱七八糟的关卡、税卡，给老子撤干净！”
“第二，”竖起第二根手指，“王都秘库里藏着的那几块传说中的‘星辰铁’和‘太阳金’，老子眼馋很久了。仗打完了，得借给老子的工匠大师们研究研究……嗯，研究个一百年吧。放心，不白拿，我们会用等值的魔法装备和武器交换。”
“第三，”他竖起第三根手指，咧嘴笑道，“要是打赢了，兽人王庭里搜刮到的所有稀有矿石、宝石、魔法金属，矮人有优先挑选权！当然，要是你们人类不幸被灭国了……”他耸耸肩，“那就算老子投资失败，自认倒霉，带着崽子们回山里继续打铁喝酒！”
这条件看似苛刻，尤其是第一条的永久免税，涉及巨大利益。但布雷克将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哽咽般的感激与决绝：“多谢陛下！陛下大恩，人类永世不忘！条件……一切依陛下所言！只要人类文明火种不灭，矮人永远是我们的血盟兄弟，荣辱与共，福祸同当！”
“行了行了，别搞得这么肉麻！”穆拉丁不耐烦地摆摆手，将“碎颅者”战斧随手插进旁边的武器架，发出“哐当”一声。“赶紧滚回去告诉你们国王，让他把王都给老子守好了！城墙砌厚点，护城河挖深点，多准备点滚石热油！别等我们矮人和精灵联军到了，只剩下一堆破石头，和一群绿皮在开胜利篝火晚会，烤着你们国王的冠冕当点心！”
他走到熔炉边，抓起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装满麦酒的铜杯，咕咚咕咚灌下半杯，然后用袖子一抹嘴，铜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战意与豪情：
“矮人的战锤与军团，随后就到！告诉兽人崽子们，还有他们那个石头猴子——洗干净脖子，等着挨揍吧！群山之怒，即将降临！”
布雷克将军再次重重行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他的背影在熔炉的火光中显得异常坚定。他知道，矮人的承诺，比金石更坚。这份援军，是人类在绝望深渊中，抓到的又一根坚实的绳索。
希望的火种，在锻炉的烈焰与矮人的战吼中，变得更加炽热、更加狂暴。它不再只是摇曳的烛火，而是开始迸发出火星，准备燎原。
四、深海回响：深渊与家园的撕扯
无尽之海深处，永恒宫殿卡利普索。
陆地的战火与喧嚣，被万顷海水隔绝，这里依旧保持着神秘与宁静。但与以往不同，这种宁静中多了一丝紧绷的气息，如同风暴来临前海面的那种诡异的平静。珊瑚建筑群散发着柔和的生物荧光，各种奇异的海洋生物在宫殿外围优雅地巡游，但守卫的娜迦战士数量明显增多，他们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潮汐圣殿中，海水轻柔地流动，带着远处海沟传来的、低沉而规律的脉动。艾瑟拉女皇端坐在由整块深海蓝玉雕琢而成的皇座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面前悬浮的一枚海蓝色宝石。宝石内部，仿佛封存着一小片不断变幻的星空，此刻正散发出微弱但持续的精神波动。
那并非正式的文书或魔法传讯，而是通过某种极为隐秘的、源自上古海洋盟约的秘法，跨越万里波涛传递而来的一段意念片段。它直接作用于特定血脉或精神印记的持有者，无法伪造，无法拦截。传递者，是与娜迦族有着古老渊源、同样签署过那份大陆盟约的某个隐秘存在（很可能是精灵族中与海洋有联系的古老支系，或是德鲁伊中的水语者）。意念中蕴含着强烈的紧迫感、血腥的画面碎片、人类国王嘶哑的誓言声，以及……那头比蒙行走时引发的地震般的精神回响。
塞壬娜公主侍立在皇座旁，她的表情比往日更加严肃。几位核心长老——包括之前持保守意见的墨菲斯长老——也都在场。被紧急召来的雷恩等人，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尽管身处深海，但通过娜迦的情报网络和一些独特的海洋预言法术，他们早已得知陆地局势的急剧恶化。当艾瑟拉女皇召集他们，并展示这枚意念宝石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陆地的局势，已恶化至临界点。”艾瑟拉女皇的声音如同深海暗流，平静的表面下蕴含着足以撕裂礁石的力量。她轻轻一点，宝石中的意念画面被提取出来，化为一片朦胧的光影，悬浮在圣殿中央。画面闪烁不定，但依稀能看到燃烧的城市、溃逃的人群、如山岳般移动的恐怖巨影，以及一面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却布满裂痕的人类王旗。
“人类的王都，即将被围。他们的国王，已启动最终手段，向大陆所有种族发出了求存的血誓。”女皇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雷恩等人脸上停留片刻，“精灵与矮人，已明确响应，开始集结兵力。古老盟约，在沉寂千年后，再次被唤醒。”
雷恩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无法呼吸。王都被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事实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面前时，那种家园即将倾覆、亲人朋友可能已陷入血火的焦灼感，如同海草般缠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冰冷而窒息。他能感觉到身旁莉娜的颤抖，塔隆紧握的双拳，艾吉奥紧绷的下颌线，索菲亚苍白的脸色，星尘眼中闪烁的混乱数据流，以及艾莉希雅紧抿的嘴唇和眼中深藏的忧虑。
“陛下！”雷恩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沙哑，“请允许我们立刻返回陆地！王都需要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人！我们的亲人、朋友、同胞……他们可能正在战斗，正在死去！我们不能……不能坐在这里等待！”
他的话语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塔隆低吼一声，艾吉奥眼中寒光闪烁，连一向冷静的索菲亚也握紧了法杖。
“你们的任务尚未完成。”艾瑟拉女皇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深沉的海压，瞬间镇住了所有人的躁动。她的目光深邃如渊，直视着雷恩，“‘深渊之眼’的封印，是切断暗影议会阴谋、从根源上削弱这场席卷大陆祸乱的关键。你们此刻返回，除了在战场上多添几具尸骨，对战局能有根本性的改变吗？能对付那‘金刚比蒙’吗？能扭转数十万大军的溃败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头，让雷恩等人瞬间冷静下来，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痛苦与无力感。雷恩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理智如同冷酷的刀刃，切割着他的情感：女皇说得对。他们几人，即便都是精锐，在那种规模的战争和那种等级的怪物面前，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们冲回去，最大的可能不是成为英雄，而是成为战争巨轮下又一捧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情感如同咆哮的海浪，冲击着理智的堤坝：那是家啊！是养育他们的土地，是有着共同记忆与羁绊的同胞！明知道家园将覆，却要留在远方执行另一个任务，这种感觉……比死亡更煎熬。
“陆地之战，与深海之战，本是一体两面。”艾瑟拉女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深海的摇篮曲，奇异地抚平着众人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暗影议会欲借陆地战火引发的混乱、死亡与绝望，为深渊的侵蚀提供养分，撬动世界之伤。反之，若能成功封印‘深渊之眼’，斩断其核心图谋，不仅能解除深海乃至整个世界的长远危机，亦能极大打击暗影议会的士气和力量源泉，甚至可能削弱他们对兽人、对那‘比蒙’的控制或强化。此乃釜底抽薪，是比直接投身战场更有战略意义的行动。”
她看向雷恩，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年轻的陆地勇士，吾理解你们的痛苦与挣扎。但有时候，真正的勇气不是冲向最显而易见的敌人，而是承受内心的煎熬，去完成那件看似遥远、却更为关键的任务。为了……更大的希望。”
“可是，王都恐怕等不到我们完成任务……”莉娜的声音艰涩，带着一丝哽咽，“五天……可能连五天都没有了……”
“所以，娜迦的援助，必须提前，并且加大力度。”艾瑟拉女皇的目光转向塞壬娜和几位长老，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塞壬娜，你之前拟定的计划，需要变更。对兽人沿海据点、港口、运输船队的袭扰与封锁，即刻全面启动，不惜代价。目标是最大程度牵制其海军力量，干扰其从海上向前线运输物资，尤其是可能支持那‘比蒙’或特殊兵种的战略物资，如大型魔法构件、特殊燃料、或来自海外未知势力的补给。”
“遵命，陛下！”塞壬娜公主肃然应命，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皇家禁卫舰队与三大海渊军团已完成最后整备，随时可以出击。我们会让兽人知道，大海，不是他们可以忽视的后花园。”
“墨菲斯长老。”女皇看向那位持保守意见的长老。墨菲斯长老的脸色依旧复杂，但在女皇的目光和当前局势下，他之前的坚持已经动摇。
“祭司小队与援助物资的遴选与准备，压缩至一个潮汐周期（约陆地时间十二个时辰）。”女皇的命令清晰明确，“物资数量增加三成，优先包括‘深海治疗珊瑚’‘潮汐护盾发生器’以及‘水元素召唤核心’。并额外配备三套‘潮汐庇护所’核心组件，可在关键时刻为陆地守军提供临时性的、大范围的魔法防护与持续治疗领域。”
墨菲斯长老沉默片刻，最终深深鞠躬，声音低沉但坚定：“……谨遵御命。老臣会亲自监督，确保物资及时齐备。”
最后，艾瑟拉女皇的目光重新落回雷恩等人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那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对下属的命令，而是一个种族的领袖，对另一群肩负重任的勇士的嘱托。
“陆地的勇士，你们是连接深海与陆地两处战场的关键纽带。吾以深海女皇之名承诺：娜迦对陆地的支援，将不遗余力。但你们，也必须完成你们的使命。‘深渊之眼’的封印任务，必须成功，而且要快！在陆地战局彻底崩溃之前，在绝望彻底吞噬希望之前，带回胜利的消息，带回……关闭那扇通往深渊之门的钥匙。”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海洋般的磅礴与决心：
“届时，吾将亲自在永恒宫殿深处，开启通往人类王国沿海最近处——银月河入海口附近暗礁区的‘深蓝回廊’捷径。塞壬娜将率领最精锐的皇家禁卫分队，携带‘潮汐庇护所’与所有援助物资，与你们一同登陆。娜迦的潮汐法术与深海之力，或许无法在陆地持久作战，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扭转一场战斗的结局，尤其是……”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宫殿的墙壁，投向了遥远北方那可怕的巨影：
“对付某些庞大的、或许依赖水体环境、或者……会对纯净的‘深海之怒’产生特殊反应的目标。”
这话中暗示的含义，让雷恩等人心脏猛地一跳。对付庞大的、可能怕水的目标……难道娜迦真的有办法，哪怕只是暂时的，对抗或牵制那头金刚比蒙？这个可能性，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虽然渺茫，却瞬间点燃了他们几乎冻结的血液。
“而你们，”艾瑟拉女皇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黎明之剑”的每一名成员——雷恩、莉娜、塔隆、艾吉奥、索菲亚、星尘，还有静静站在一旁的艾莉希雅，“将是这支深海与陆地联合力量的先锋与纽带。你们的勇气，你们在陆地建立的信任与人脉，你们对陆地的熟悉，是这次跨越种族、跨越环境的联合行动能否成功的关键。吾知道，这很残酷，让你们在家园危难、同胞浴血之时，却要远赴深海执行另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这需要你们承受双倍的重压，双倍的愧疚，双倍的煎熬。”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却更加深入人心：
“但这也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通往‘更大的希望’的道路。你们，可愿承载此重任？可愿暂时将思乡的泪水化为深海的利刃，将归家的渴望化为封印深渊的动力？可愿……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点燃最后希望的火种？”
水居内，一片寂静。只有外面永恒宫殿缓缓流动的海水，发出轻柔如呜咽的声响。深海明珠的光芒在众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雷恩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画面如潮水般涌来：晨风镇阳光下金黄的麦田和父亲粗糙的手掌；王都训练场上挥洒的汗水与战友的笑骂；北境要塞风雪中并肩御敌的坚定眼神；还有此刻，想象中王都城墙在燃烧，平民在哭喊，士兵在用血肉之躯抵挡那如山巨兽……痛苦、挣扎、无力感、愧疚感，如同深海的水压，要将他压垮。
但最终，所有的画面，都渐渐淡去，定格在伙伴们信任而坚定的眼神上，定格在艾瑟拉女皇那句“为了更大的希望”上，定格在塞壬娜公主承诺的娜迦援军上，定格在那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对抗比蒙的可能性上。
家，要救。但不是用无谓的牺牲去救。是用更艰难、更痛苦、却可能真正有效的方式去救。
他睁开眼。眼中所有的迷茫、挣扎、痛苦都已褪去，如同被海浪冲刷过的礁石，只剩下钢铁般的坚硬、深海般的沉静，以及一往无前的决绝。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身，看向他的同伴们。
莉娜擦去了眼角的湿润，对他用力点了点头，手中已经握紧了她的匕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初。
塔隆重重哼了一声，拍了拍胸膛，瓮声瓮气道：“老大，你说去哪，俺就去哪！陆地的仗要打，深海的仗也要打！俺的斧头早就痒了！”
艾吉奥的手指无声地拂过腰间的剑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却炽热如焰：“有趣。在两个世界之间跳舞，在绝望中寻找希望……这才是刺客该有的剧本。”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法杖，杖头的水晶开始流淌温和而坚定的奥术光辉：“理性分析，女皇陛下的战略是正确的。我们的价值，应该在更能发挥的地方。我会用我的魔法，为这次任务护航。”
星尘眼中的数据流平稳下来，发出平稳的电子音：“逻辑重构完毕。最优路径已确认：完成深渊之眼任务，获取娜迦支援，联合登陆。生存与胜利概率提升17.8%。建议：立即开始准备。”
艾莉希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走到雷恩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她的眼神清澈而宁静，如同最深的海水，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信任。
雷恩的目光与每一位同伴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已在不言中。他最后看向艾莉希雅，从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皇座上的深海女皇，右手紧握成拳，重重捶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这个动作，是人类战士最庄重的誓言礼节。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激动，而是如同出鞘后沉入寒水的利剑，冰冷、清晰、斩钉截铁，在寂静的潮汐圣殿中铿锵回荡，激起海水微微的涟漪：
“黎明之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每一位同伴，然后重新聚焦于艾瑟拉女皇：
“愿为希望而战，至死方休！”
深海与陆地的命运之线，在此刻，因一份几乎被遗忘的古老盟约，因一场席卷世界的毁灭战火，因一群人在绝境中的痛苦抉择与不屈信念，前所未有地紧密交织、缠绕、打结，编织成了一张关乎整个世界存续的巨网。
联合军的号召，已从人类王都发出，穿越平原与山脉，得到了精灵与矮人铿锵的回应。而这号召，也穿透了万丈海渊的阻隔，唤醒了深海中沉睡的古老力量与誓言。
烽火，已燃遍大陆，映红天空。希望的火种，却在最深的黑暗海底与最远的他乡绝境，被一群背负着沉重命运的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点燃，等待着破开深渊、燎原陆地的那一刻。
而承载这火种前行，穿越深渊阴影与陆地战场的，正是那柄名为“黎明”的利剑。他们的剑锋所指，将是黑暗最深之处；而他们的归途所向，必是家园重生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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