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光熙元年,洛阳城外,北邙山麓。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枯黄的蒿草和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残雪,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一支约莫千余人的队伍,正沉默地行进在崎岖的官道上。
队伍衣甲驳杂,旗帜不整,许多人脸上带着疲惫、惶恐,以及一丝茫然。
他们大多是新募的士卒,或是从溃军中收拢的散兵游勇,被身后那座巍峨却已日渐衰朽的帝都抛弃,被迫踏上前途未卜的北行之路。
队伍前方,并排而行着两骑。
当先一人,年约三十五六,面容清癯,肤色因常年案牍劳形而略显苍白,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坚毅之色交织。
他未着甲胄,只穿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外罩挡风的裘氅,头戴进贤冠,正是新受命的并州刺史、领护匈奴中郎将——刘琨,刘越石。
与他并辔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与刘琨有六七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锐亮,身板挺直,已初具军人气概,正是其子刘群。
刘群身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皮甲,腰佩环首刀,警惕地观察着道路两侧萧瑟的荒野。
“父亲,天色将晚,风势愈急,是否让队伍在前方那片背风的山坳扎营歇息?” 刘群勒住马缰,指向右前方一处地势稍缓的谷地,声音因寒冷而有些发紧。
刘琨抬起头,眯眼看了看昏沉的天色,又望向北方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原,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不可。此地距洛阳尚近,看似荒僻,实则盗匪窥伺,匈奴游骑亦可能出没。我等昼伏夜出,行踪务求隐秘,岂可因风寒而懈怠?传令下去,加快脚步,务必在天黑透前,赶至三十里外的偃师故城残垣处扎营。那里尚有断壁可依,稍避风寒。”
“可是父亲,将士们连日疾行,已露疲态。昨夜又有数人冻伤,行动不便……” 刘群看着身后那些步履蹒跚、瑟瑟发抖的士卒,脸上露出不忍。
刘琨转过头,看着儿子年轻而忧虑的脸,轻叹一声:“群儿,慈不掌兵。你可知我等此行,是何等境况?”
他挥鞭指了指北方:“此去并州,何止千里?沿途河内、河东诸郡,非为匈奴刘渊所据,便是被王弥、石勒等流寇蹂躏,官道断绝,烽燧不举。司州境内,东海王(司马越)与各方势力角逐,无暇北顾。并州更是早已糜烂,前任刺史司马腾弃城而走,为乱兵所害,晋阳城中,恐已十室九空,沦为豺狼巢穴。”
刘琨语气沉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朝廷授我为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非是让我去坐享其成,而是让我去……送死,去为这飘摇的社稷,在北方竖起最后一面或许明日便会倒下的旗帜。我们所携粮秣有限,沿途无从补充,唯有速行,赶在粮尽之前,抵达晋阳,方有一线生机。此刻若心存怜悯,耽于休息,便是将全军置于死地。”
刘群闻言,脸色一白,握紧了缰绳,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孩儿明白了。我这就去传令,督促队伍加快行进!” 说罢,一夹马腹,向后队驰去。
刘琨望着儿子略显单薄却倔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欣慰,有心疼,更有深重的无奈与决绝。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阴霾的天空和苍茫的北方大地,喃喃自语:“‘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武侯之言,今方知其重。并州……晋阳……”
山路越发险峻,积雪未化,路面湿滑难行。
队伍已减员至不足八百人,沿途不断有人因伤病、冻饿或畏惧而逃亡,也有人死于小股盗匪的袭击。
此刻,队伍正潜伏在一处山脊的密林中,紧张地望着下方狭窄的谷道。
谷道中,约两百余骑匈奴装束的骑兵,正押送着数十辆满载财物粮草的大车,迤逦而行。
哭喊声、呵骂声隐隐传来,显然是从某个坞堡或村落劫掠而来。
“父亲,看旗号,是匈奴屠各部的游骑,人数约两百,押送掳掠的物资,警惕性不高。” 刘群趴在父亲身边,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们携带辎重,行动不便。我们若从两侧山林突然杀出,未必不能取胜!缴获其马匹粮草,正好补充我军!”
刘琨伏在岩石后,仔细观察着下方的队伍,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知儿子所言有理?军中粮草将尽,马匹短缺,若能吃掉这支匈奴偏师,收获巨大。
但……
“不可妄动。” 刘琨按住儿子握刀的手,声音低不可闻,“你看他们队列虽散,但斥候并未松懈,前后皆有游骑警戒。我等兵力本就寡弱,新卒居多,未经战阵。一旦接战,若不能速胜,陷入缠斗,被其缠住,引来大队匈奴人马,则我等尽成齑粉。”
他指了指山谷另一端隐约扬起的烟尘:“况且,你怎知附近没有其大队人马?匈奴刘渊用兵,常以游骑为饵,诱我出击。我等此行,非为争一地之得失,乃为全师抵达晋阳。岂可因小利而忘大义,蹈险地而丧全局?”
刘群急道:“可是父亲!再这样躲躲藏藏,粮草将尽,军心涣散,不等到达晋阳,我等便要饿死冻毙在这山路之中了!”
“那就加快速度!绕过他们!” 刘琨断然道,目光锐利如刀,“传令,全军噤声,从山脊背面绕行,宁可多走二十里险路,绝不可与此敌接战!违令者,斩!”
军令悄无声息地传达下去。
队伍如同沉默的蛇,缓缓从山脊另一侧退去,隐入更深的密林和险峻的山道,留下谷中浑然不觉的匈奴骑兵和那些被掳百姓绝望的哭喊,逐渐远去。
是夜,在一处背风的山洞中宿营。
篝火微弱,勉强驱散一些寒意。
士卒们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许多人已经沉沉睡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饥馑。
刘琨与刘群父子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就着微弱的火光,看着一份简陋的、绘在羊皮上的并州舆图。
“父亲,我们已过太行,进入上党地界。据前日抓获的溃兵所言,上党太守庞淳,似已降了刘渊……” 刘群的声音带着沉重。
刘琨的手指在地图上“上党”(今山西长治)的位置重重一点,又划过一道弧线,指向西北方的“晋阳”(今山西太原):“庞淳背晋投胡,上党已不可恃。我等不可入城,徒遭不测。唯有绕行山地,避开关隘,直趋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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