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来得格外早,青冥天光从地平线漫开,驱散夜寒,将砂石再次炙烤得滚烫。
洼地边缘的窝棚里,林弈与雷洪已结束调息。经过一夜相对安稳的休息,虽远未恢复全盛,但至少行动无碍,真元也恢复了两三成。
雷洪胸前的伤口结了深色的痂,暗红印记仍在,但不再恶化;林弈经脉的灼痛感减轻许多,神魂在断尺道韵的滋养下也稳固不少。
图努长老带着几名强壮的遗民猎手早早等候在外。他们看到林弈二人走出窝棚时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眼中惊讶之色更浓。
“外者,准备好了?”图努沉声问,手中骨杖指向洼地外东北方向,“那边,靠近‘恶水’边缘的‘风嚎石林’,有小‘哭灵’游荡。只要驱赶或消灭一只,带回它的‘核晶’,便算证明。”
林弈点头:“带路。”
一行人离开部落聚居地,在嶙峋的戈壁石柱与沟壑间穿行。猎手们步履轻捷,对地形了如指掌,林弈与雷洪勉力跟上。空气中燥热与土腥味混杂,偶尔有蝎子或蜥蜴般的生物从石缝中惊惶窜过。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地貌渐变。巨大的风蚀岩柱更加密集,形态扭曲怪异,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巨兽化石。
风穿过石林的缝隙,发出阵阵如同呜咽般的尖啸——“风嚎石林”名不虚传。而空气中,开始隐隐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阴冷与腥甜气息,那是“蚀”力污染与怨念结合的味道。
图努和猎手们明显紧张起来,放慢脚步,握紧了手中的石矛和投石索。
“就在前面。”图努压低声音,指向前方一片被几根巨大岩柱半围合的沙地,“小心,它们感知敏锐,擅幻音,体液有毒。”
林弈凝神望去。沙地中央,果然蜷伏着一团灰白色的、如同破败棉絮般的东西。它约莫半人高,形体不定,微微蠕动,散发出令人不适的阴寒波动。与地下溶洞的蚀心妖姬相比,这只“小哭灵”体型更小,气息也弱得多,更像是某种未完全成型的雏体或劣化体。
似乎感应到生人靠近,那团灰白之物猛地“站”了起来,拉伸成人形轮廓,头部位置裂开一道缝隙,发出细微的、如同婴孩啼哭般的“呜呜”声。声音入耳,虽不如湖中怨念聚合体那般恐怖,却也让人心烦意乱,气血微浮。
“我们上。”林弈对雷洪示意,两人缓步上前。
图努和猎手们则在后方石柱后戒备,既防备其他哭灵,也观察着林弈二人的手段。
那哭灵见有人靠近,啼哭声陡然尖厉,灰白身躯猛地扑来,速度不快,但双臂却陡然拉长,化作两道惨白的、边缘流淌着墨绿液体的带状物,如同两条毒鞭,交叉抽向林弈!
林弈这次没有拔剑。他左手握着断尺,缓步迎上。在毒鞭临身的刹那,他眼中精光一闪,断尺平平向前一指。
没有光华,没有剑气。只有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厘定空间界限、划分清浊秩序的“尺度”力场,以尺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那两条抽来的毒鞭,在进入这力场范围的瞬间,速度骤降,轨迹变得清晰可见,鞭身上流淌的墨绿毒液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再向前渗透半分!
哭灵似乎愣了一下,它简单的意识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威胁,啼哭更急,试图收回毒鞭。
但林弈岂会给它机会?他脚下星辉微闪,身形已贴近哭灵,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丝高度压缩、蕴含“星枢镇魂”真意的暗金寒芒,闪电般点向哭灵那模糊头颅中央、一点微微闪烁的暗红光点——其“核晶”所在!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用剑罡蛮力摧毁,而是尝试以更精准、更节省力量的方式,进行“定点净化”。
指尖触及暗红光点的瞬间,寒芒爆发!并非爆炸,而是如同无数细密的、蕴含着秩序与净化之力的星辰刻痕,瞬间烙印、蔓延进那核晶之中!
“嗤——!”
哭灵发出短促的、如同漏气般的嘶鸣,整个身躯剧烈颤抖,灰白色迅速褪去、崩解,化为缕缕黑烟消散。原地只留下一颗黄豆大小、色泽暗淡、表面布满细微裂痕的暗红色不规则晶体,“啪嗒”一声落在沙地上。
整个过程,从出手到结束,不过两三息时间。林弈甚至没有动用多少真元,主要依靠的是对量天尺“尺度”道韵的运用,以及自身对“秩序”法则的初步领悟,以巧破力,精准打击核心。
雷洪在一旁都看愣了,他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自己都准备好了随时出手,结果……这就完了?
后方的图努和猎手们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世代与这些“哭灵”打交道,深知其难缠。即便最小的哭灵,也需要数名经验丰富的猎手配合,付出受伤甚至死亡的代价,才能艰难驱赶或击杀。而眼前这个受伤的“外者”,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一只?用的还是他们完全看不懂的方式!
林弈俯身捡起那颗暗红晶体,入手冰凉,能感受到其中残存的、微弱的怨念与“蚀”力波动。这就是“核晶”。他走回图努面前,将晶体递上。
图努接过核晶,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向林弈,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希冀与更多探究的复杂情绪。
“……外者,你们……真的……有能力。”图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请……跟我们来。关于‘绿洲’和‘圣石’……还有‘大沙暴季’……我们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回到部落聚居地,图努召集了所有还能行动的老者和重要猎手,在一个稍大些的窝棚里与林弈二人详谈。
通过断尺的持续辅助和连日的揣摩,林弈已能大致听懂他们七八成的意思,沟通顺畅了许多。
“绿洲,叫‘翡冷翠’,在戈壁的另一头,很远。”图努用一根木炭,在平整的沙地上画着简陋的地图,“中间隔着‘恶水’,‘风嚎石林’,‘流沙海’,还有……‘骨坟’。”他每说一个地名,都在地图上点一下,神情凝重。
“以前,每隔两个‘月轮’(是他们计时方式,约合外界两三个月),部落会组织最强壮的猎手,带上‘圣石’,穿过‘恶水’下的‘隐秘水道’,前往‘翡冷翠’,用我们戈壁特产的‘火纹石’和狩猎的兽皮,交换‘晶米’种子、净水和一些药草。”
“但最近几次,‘恶水’越来越凶,‘哭灵’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上一次交换队,损失了五名好手,才勉强带回少量晶米,最后一块‘圣石’也遗失了。没有‘圣石’安抚‘哭灵’,‘隐秘水道’已无法通过。”图努的声音充满苦涩。
“没有‘翡冷翠’的晶米和净水,部落储存的食物和水撑不了多久。而且……”图努指向天空,“根据祖辈传下的星象和风语,最迟再过两个‘月轮’,‘大沙暴季’就会到来。那是戈壁最可怕的季节,持续数十日,狂风卷起的砂石能削平岩柱,掩埋一切。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躲在洼地里也熬不过去。”
生存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遗民心头。
“翡冷翠……是什么样子?那里的人,怎么会有晶米和净水?”林弈问。碧落天整体环境恶劣,能有稳定产出的绿洲,绝非寻常。
图努回忆道:“翡冷翠……是一片被巨大透明‘天穹’笼罩的谷地,里面温暖湿润,有干净的湖泊和溪流,土地能长出富含灵气的‘晶米’。守护那里的,是一群自称‘翡翠林民’的人,他们穿着绿色衣物,擅长种植和驯养温顺的‘草兽’。他们很少离开天穹范围,也很少与外界交流,只是定期与我们这样的边缘部落进行有限交易。”
被天穹笼罩的谷地?林弈心中一动。这描述,听起来像是一个受到强力阵法或天然屏障保护的独立生态区。在碧落天这种地方,能维持如此环境的,绝非普通势力。会是上古某种遗族的隐居地吗?还是“星陨之盟”留下的另一处避难所?
“圣石,又是从哪里来的?”林弈追问关键。
“圣石……是祖辈传下来的。”图努眼中露出敬畏,“传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天外’坠落下来的‘星星碎片’,蕴含着神奇的力量,能安抚‘恶水’中的邪灵。我们部落代代守护,只剩最后一块,却遗失了……”
天外坠落的星星碎片?林弈基本可以肯定,那所谓的“圣石”,与静滞间的玉石材质同源,很可能就是“观测者”或上古巡天监遗留的、蕴含秩序与净化之力的特殊矿物。量天尺能克制哭灵,并非偶然。
“如果我们能帮你们重新打通前往‘翡冷翠’的路,”林弈看着图努和众遗民,“你们能否提供向导,并告知更多关于碧落天其他区域的信息?我们也在寻找失散的同伴,需要知道哪里可能有线索。”
图努与老者们商议片刻,郑重道:“只要你们能帮部落度过这次危机,你们就是‘黑石部落’永远的朋友。我们知道的所有关于戈壁、恶水,甚至‘骨坟’和‘流沙海’另一边的零星传闻,都可以告诉你们。我们也可以派最好的猎手为你们引路,只要……不去送死的地方。”
“成交。”林弈点头。有了这些地头蛇的协助,在碧落天行动会方便太多。
接下来,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首先,要解决“恶水”阻路的问题。
“隐秘水道,具体在恶水哪个位置?那里的哭灵,大概有多少?最强的是什么样子?”林弈需要尽可能详细的情报。
图努和几位曾参与过交换队的老猎手,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起来。结合他们的描述和地图,林弈脑中渐渐勾勒出大致情况。
“隐秘水道”入口位于地下怨念湖的东北侧湖底,一处被特殊岩石结构半掩的裂缝,需要潜水进入。
水道本身不长,但内部曲折,且有某种天然形成的空间扭曲,使得穿过它后能抵达戈壁另一侧的“流沙海”边缘。以前有圣石时,只需在入口处激发圣石光芒,就能让附近游荡的哭灵暂时退避,争取到进入水道的时间。
而如今,根据最后一次铩羽而归的猎手描述,水道入口附近,常年盘踞着至少三只体型堪比成年男子的“大哭灵”,以及更多小哭灵。湖中深处,那恐怖的怨念聚合体虽然不常靠近入口,但其散发的威压足以让任何靠近者心智动摇。
“三只大哭灵……”林弈沉吟。以他和雷洪现在的状态,硬拼三只肯定不行。但若能利用量天尺的“秩序”力场和“镇魂”之力,结合战术,或许可以逐一击破,或者将它们暂时逼退,争取到进入水道的时间。
“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林弈道,“足够的食物和水,疗伤药物,还有……你们有没有结实的绳索?以及能在水下短时间照明的工具?”
图努立刻吩咐人去准备。部落虽然贫瘠,但生存物资还是有一些储备。他们拿出晒干的肉条、坚硬的饼状食物、皮囊装的浊水、一些用戈壁特有草药捣碎制成的止血药膏,还有用某种坚韧藤蔓和兽筋编织的长绳,以及几块能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磷光的奇异石头。
雷洪看着这些粗陋的装备,撇了撇嘴,但没说什么。条件如此,只能将就。
林弈则利用休息时间,继续揣摩断尺的妙用,并尝试将一些简单的防护、净化的意念,以星辰之力为引,临时附着在绳索和几块较大的磷光石上。这并非炼制法器,只是临时的能量加持,效果有限且不能持久,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点作用。
三天后,一切准备就绪。
出发前夜,林弈独自坐在窝棚外,望着戈壁璀璨却冰冷的星空。怀中断尺温热依旧,与远方那不知在何处的母尺本体隐隐共鸣。
他取出那枚来自墨衡的、已有一道裂纹的玉佩。玉佩再无反应,但那份紧迫的危机感,却始终萦绕心头。圣尊加速的计划,复数收割者的动向,碧落天各处隐藏的秘密与危险……
“必须尽快汇合,必须尽快找到山河社稷图,必须尽快变强……”他喃喃自语,握紧了尺与玉佩。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负责夜间警戒的年轻猎手满脸惊惶地跑到图努的窝棚前,急促地说着什么。
林弈心中一动,起身走去。
“……看到了……骨坟方向……有奇怪的光……还有……很大的黑影在动……”年轻猎手的声音带着恐惧。
图努脸色骤变:“骨坟?难道是……‘那个’提前醒了?还是……有外来的东西闯进去了?”
“骨坟怎么了?”林弈问。
图努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忌惮:“骨坟,是戈壁深处最可怕的地方,传说埋葬着上古巨兽的骸骨。那里终年被灰雾笼罩,有可怕的‘尸傀’和‘骨虫’出没。更重要的是,每隔一段时间,灰雾深处会传出擂鼓般的心跳声,然后会有巨大的、仿佛活过来的骨架影子在雾中走动……我们称之为‘坟主苏醒’。每当‘坟主’活跃,戈壁上的邪灵都会变得更加暴躁……”
巨大的骨架影子?林弈心中一凛,瞬间联想到了骸骨荒原!深黯教团在那里试图铸“门”,而此地也有类似的存在活跃?是巧合,还是……碧落天各地被“蚀”力侵蚀的上古遗骸,都在产生某种异变?
“距离上次‘坟主’活跃,过去多久了?”林弈追问。
“按祖辈记载,通常间隔很久,至少十几个‘月轮’。上次活跃,还是我祖父年轻时……”图努计算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对……太早了……这不对劲……”
林弈的心沉了下去。各地异变加速,绝非吉兆。
“计划不变,明天照常出发去恶水。”他果断道,“我们必须尽快打通道路。至于骨坟的异动……暂时无力顾及,但需保持警惕。”
图努点头,吩咐加强夜间巡逻。
这一夜,许多人都难以入眠。戈壁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安的躁动。
翌日清晨,林弈、雷洪,在图努和三名最精锐猎手(包括那名曾参与上次交换队的老猎手“石爪”)的陪同下,离开了黑石部落,再次朝着“恶水”方向进发。
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注定凶险。
而就在他们出发后不久,黑石部落留守的族人,惊恐地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尽头,那片终年灰雾笼罩的“骨坟”区域上空,隐约有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诡异光芒,一闪而逝。
遥远的碧落天另一端。
云涡禁地,灵枢塔顶,某处隐蔽的密室中。
白芷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血,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她面前,悬浮着一枚布满裂纹、中心一点纯净蓝光艰难闪烁的青色玉枢。玉枢周围,灰黑色的气息如同毒蛇般缠绕、侵蚀。更远处,密室的阴影中,数道由破碎符纹和阴影构成的扭曲身影,正缓缓蠕动,向她逼近。她手中,仅剩最后一张黯淡的符纸,眼神却异常坚定,盯着玉枢中心那点蓝光,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刻画一个极其复杂、带着献祭气息的古符……
天河遗响,地下净潭边。
苏婉指尖的精血,终于滴入那湛蓝的泉水中。
刹那间,潭水沸腾!纯净的蓝光与缠绕晶石的污秽黑气激烈对抗!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颤!那苍老虚弱的女子意念再次响起,带着决绝与一丝释然:“以契为引,以血为桥……沧澜……听召……”
骸骨荒原,龙墓边缘灰雾中。
那扇扭曲的“门”虚影,已凝实大半,暗红与漆黑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莫殂高举法杖,杖头黑气眼珠光芒大盛。被捆绑的四海商会幸存者发出绝望的哀嚎。
蝎夫人潜伏在更远的骨峰阴影中,手中的黑色水晶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淬着幽蓝暗芒的蝎尾短刺,眼神冰冷如刃,计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与角度……
碧落天的天空,青冥依旧。但平静之下,暗流已化为狂涛,朝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汹涌拍来。
林弈一行人,正踏向通往“恶水”的嶙峋石道。前方,是盘踞的哭灵与莫测的水道。后方,是部落的期盼与骨坟的异动。
而分散的星火,皆已点燃,在各自的绝境中,燃烧着,挣扎着,等待着汇聚燎原的那一天。
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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