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问题，在林浩心底划开一道涟漪。
炸祖坟？
这位司令员的思维，永远那般直接、生猛，带着泥土的芬芳。
他想守护的，正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家族的祖坟与未来。
林浩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知道，李云龙的战争，那场看得见硝烟的战争，已经落幕。
而另一场更宏大，也更艰难的战争，序幕刚刚拉开。
这场战争的主角，不再是李云龙、段鹏、魏和尚这些冲锋陷阵的猛将。
……
三天后。
华东野战军后勤部，编号“003”的大型机械维修车间。
空气里，机油、金属切削液和新刷油漆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呛人，却又充满了力量。
几十名身穿洗得发白工装的年轻人，站在这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们搓着沾满油污的裤腿，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铁屑，粗糙的双手布满伤疤与老茧。
他们是“铁流”部队的维修骨干。
是能将一堆废铁，变成咆哮巨兽的幕后英雄。
是确保“天罚”万无一失的无名功臣。
此刻，这些能徒手拆装坦克发动机的汉子，却紧张得像群初次进城的新兵。
只因政委一道命令，让他们放下所有工作，在此集合。
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车间厚重的铁门被推开。
赵刚陪着林浩，并肩走了进来。
唰！
所有人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根根拉满的弓弦。
“林先生！”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十个粗粝的嗓音瞬间汇成一股钢铁洪流。
“林先生好！”
他们的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更有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狂热。
在他们心中，“林先生”早已不是什么南洋富商。
他是神。
是能凭空变出“铁王八”，能造出“盘古”神炮的，活着的工匠祖师爷。
“同志们，稍息。”
林浩的目光温和，扫过每一张年轻又质朴的脸。
他没寒暄，直接走向车间中央的长条工作台。
台上，整齐码放着几十摞用牛皮纸包裹的“砖头”。
年轻的机械师王承业，炮兵营长王承柱的堂弟，正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些纸包，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是新图纸吗？
比99A更厉害的坦克？还是能飞上天的飞机？
林浩拿起一个纸包，撕开。
没有蓝图。
没有复杂的零件与线路。
那是一本厚厚的，印刷着方块汉字和奇怪符号的书。
封面上，几个沉稳的宋体大字，撞入众人眼帘。
《高等数学（上册）》。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王承业脸上的狂热，迅速被巨大的困惑和失望淹没。
书？
林浩没停，又撕开第二个，第三个。
《大学物理学》。
《基础化学原理》。
《材料力学》。
《内燃机原理与设计》。
一本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砖头”，被他整齐摆在台上。
这些书名，对这群最高学历不过是扫盲班的工匠们来说，比天书还陌生。
车间里的气氛，从狂热，迅速冷却。
无声的茫然，在人群中蔓延。
终于，王承业憋不住了，他举起手，声音都在发颤。
“林……林先生……”
“您……您这是？”
“我们……我们都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
他急得脸都红了，几乎是哀求着说。
“您给我们这些……我们……我们看不懂啊！”
这话，捅破了所有人的心事。
是啊，他们是玩扳手和榔头的，是跟钢铁齿轮打交道的。
你给一张图纸，我们能给你造出一门炮。
可你给一堆书，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吗？
林浩看着他们脸上的失落，笑了。
“看不懂，就学。”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间瞬间安静。
“我问你们，一张坦克的图纸，能造出什么？”
王承业下意识回答：“一辆坦克。”
“那十张图纸呢？”
“十辆坦克。”
“对。”林浩点头，目光骤然锐利。
“图纸，只能让你们造出已经存在的东西。”
“而这些书，”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堆厚重的书籍。
“能让你们造出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的东西！”
“能让你们明白，为什么钢铁加上点别的，就会更硬！”
“能让你们明白，为什么一团火在铁罐子里爆炸，就能推着几十吨的铁疙瘩往前跑！”
“‘幽灵’的战争，你们听说了。它想从根子上困死我们，饿死我们。”
“李司令的炮，赵政委的枪，打不穿华尔街，更打不死那些代码！”
“能打败它的，只有我们自己！”
“我们自己种的粮食，自己炼的钢，自己造的机器！”
林浩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给你们图纸，你们能造一千辆拖拉机。很好。”
“但我把这些知识给你们，你们就能造出一万辆，十万辆！能造出不需要我给图纸的，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拖拉机！自己的发电机！自己的万吨轮船！”
“同志们！”
林浩深吸一口气，环视着一张张由震惊、转为醒悟，再到燃起烈火的脸。
“未来的中国，需要的不仅仅是能打仗的将军！”
“更需要的，是你们！”
“是能用双手和大脑，建设一个强大国家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你们，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未来的英雄！”
话音落下。
王承业的眼泪，滚了下来。
英雄……
从一个修马掌的铁匠学徒，到修枪，修炮，修坦克……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跟在英雄屁股后面，敲敲打打的匠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被称为“英雄”。
他猛地抬起那只沾满油污的手，胡乱擦了一把脸。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胸膛，向着林浩，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林先生！”
他嘶吼着，嗓音因激动而破碎。
“我！王承业！我发誓！”
“我就是不睡觉，不吃饭，把脑袋啃秃了！也要把这些‘新学问’，全都塞进脑子里！”
“我们……我们绝不辜负您！”
“我们一定……一定会用自己的手，建出一个谁也欺负不了的，强大的中国！”
他的誓言，点燃了整个车间。
“我们发誓！”
“绝不辜负林先生！”
“建设强大的中国！”
几十名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哭得像孩子，又笑得像傻子。
他们冲上前来，无比郑重地，从工作台上捧起一本本“天书”。
他们用衣袖，仔仔细细擦去封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紧紧抱在怀里。
仿佛抱着的，是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是这个国家沉甸甸的未来。
一旁的赵刚，看着这群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年轻人，看着他们眼中迸发出的，足以照亮未来的光芒。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浩。
他明白了。
林浩的任务，不是完成了。
而是刚刚，才真正开始。
他种下了一片种子，一片足以让这片古老土地，在未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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