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钢铁艇身，无声地滑入漆黑的深海。
阳光，被隔绝在海面之上。
透过指挥舱里那块厚厚的潜望镜观察窗，最后能看到的，只有一片从翠绿迅速变为墨蓝，最终化为纯粹黑暗的世界。
“下潜深度一百米，航速十五节。”
萧远山冷静的命令，在潜艇内部响起，被艇员们以同样冷静的口吻，迅速复述和执行。
这艘名为“幽灵”的巨兽，苏醒了。
但它的苏醒，是寂静的。
没有普通潜艇那种巨大的轰鸣。指挥舱里，能听到的，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嗡嗡声，和冷却水泵平稳而持续的低沉律动。
那种感觉，不像是在一艘机械造物里。
更像，是进入了一头远古巨鲸的，温热的腹中。
所有的艇员，都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全海军挑选出的，最顶尖的精英。
但此刻，他们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那个站在海图桌旁的年轻人。
他们看不懂他。
他们只知道，这艘他们视若生命的国之重器，它的第一次远航，竟然交给了这么一个看上去比他们当中最年轻的声呐兵还要稚嫩的“总工程师”。
何维感受到了这些目光。
但他没有在意。
他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身最普通的蓝色工作服。他向萧远山点点头，便转身，走出了指挥舱。
“你去哪？”萧远山下意识地问。
“去看看我的‘心脏’。”何维没有回头。
萧远山看着他走进那条通往动力舱的，狭窄的通道，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无法理解，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矛盾的气质。
何维穿过一层又一层厚重的，带着核辐射警示标志的水密门。
最终，他来到了潜艇的最核心区域——反应堆控制室。
隔着一层厚达半米的铅化玻璃，他能看到那个银白色的，安静得如同睡着的婴儿般的核反应堆。
这个反应堆，是何维在前世无数次理论计算的基础上，结合【启示】AI的未来科技，重新设计的“一体化压水堆”。
它体积更小，效率更高，也更安全。
最关键的是，它的噪音，比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洛杉矶级核潜艇的S6G反应堆，还要低一个数量级。
这，就是“幽灵”能够成为“幽灵”的，最根本的原因。
一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动力部门军官，看到何维，立刻敬礼。
“何总工，动力系统一切正常。堆芯功率百分之七十，主循环泵运行平稳。”
何维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了控制台上那一片复杂的仪表和数据上。
那些闪烁的数字，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熟悉。
他站在这里，一站，就是两个小时。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
像一个骄傲的父亲，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刚刚降生的孩子。
潜艇，如同一条深海中的黑鲨，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大西洋的腹地，无声地挺进。
时间，在深海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忠实地记录着每一秒的流逝。
两天后。
“幽灵”号已经航行了超过五千公里。
“报告！”声呐监控室里，首席声呐官那紧张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指挥舱的安静。
“方位2-7-0，高空有异动！是飞机螺旋桨的声音！”
“特征分析……四引擎，p-3c反潜巡逻机的声纹！是美国海军！”
这个消息，让指挥舱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p-3c”这个代号，对所有潜艇兵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它是悬在所有潜艇头顶的，最锐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下潜！下潜！”萧远山几乎是吼出了命令，“紧急下潜至四百米！静默航行！关闭所有非必要设备！”
红色的警报灯，无声地闪烁。
整艘潜艇，微微一震，开始以一个极大的角度，向更深的海底扎去。
所有的艇员，都屏住了呼吸。
连心脏的跳动，都仿佛变得小心翼翼。
“报告，美机在我们上方盘旋，它投下声呐浮标了！”
声呐官的声音，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被发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何维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
“萧艇长。”
萧远山转过头，看到了何维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在水下四百五十米处，有一条明显的，由洋流交汇形成的，温度跃层。让潜艇进入跃层下方，以五节的速度，横向移动。可以完全规避主动声呐的探测。”
萧远山愣住了。
他不知道何维是怎么在没有任何水文资料的情况下，精准地判断出那条温度跃层的位置的。
但他看到何维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相信。
“照他说的做！”他对着话筒，下达了命令。
“幽灵”号，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深海中，做出了一个漂亮的机动。
它穿过那道无形的，冰冷的水墙。
指挥舱里，声呐兵的耳机中，那刺耳的“滴滴”声，突然，消失了。
整个世界，再一次，回归了那片深海的，绝对的死寂。
“报告……美机声呐失去目标！”
“报告……美机在我们上空盘旋五分钟后，向东飞离！”
危机，解除了。
指挥舱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着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萧远山转过身，看着何维。
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警惕。
那么现在，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到的，敬畏。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大脑，可能比他这艘潜艇上的任何一台计算机，都更加精密和可怕。
第三天，中午十二点。
“幽灵”号，准时抵达了何维预定的那个，位于北大西洋中心的，孤独的坐标点。
指挥舱里，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所有艇员，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目光，或紧张，或期待，或怀疑地，投向了那个巨大的声呐监控屏幕。
三百万平方公里。
一个几乎不可能被验证的预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
十分钟。
半个小时。
声呐屏幕上，依旧是一片代表着空旷海洋的，平静的绿色。
指挥舱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一些年轻的艇员，甚至开始交换起眼神。
萧远山紧紧地抿着嘴唇，他看了一眼海图桌，又看了一眼何维。
他看到，何维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仿佛，对自己的判断，有着神明一般的信心。
就在萧远山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
“嘀……”
一声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电子回波声，突然，从声呐官的耳机里响起。
“报告！”
声呐官的声音，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指挥舱的死寂。
“正前方，距离八十公里，发现金属回音！是大型水面舰艇！”
整个指挥舱，瞬间活了过来！
“全员准备！”萧远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潜望镜深度！动力系统微调，我们悄悄地摸过去！”
“幽灵”号，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缓缓地上浮。
二十分钟后，一个清晰的，巨大的轮廓，出现在了潜望镜的视野中。
那是一艘超过十万吨级的，巨型远洋货轮。
船舷上，因为长期的海上航行，布满了斑驳的锈迹。
船尾，一面红白相间的，画着一轮红日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萧远山死死地盯着那面旗帜，又缓缓地转动潜望镜，将镜头对准了那艘船的船尾。
一行用片假名和平文书写的，巨大的白色字体，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あさひまる】（Asahi maru）
旭日丸。
萧远山的手，猛地握紧了潜望镜的把手。
他放下了潜望镜，缓缓地转过身。
指挥舱里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待神明般的眼神，看着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他们的心中，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怀疑。
只有，最深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和臣服。
萧远山走到何维面前，立正，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他的姿态，比之前在码头上，还要谦卑，还要恭敬。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何总工。”
“‘幽灵’已抵达战场。”
“请您下达，作战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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