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蔓的视线追着那张奖状打转时，密室的门被撞开的力道比风更猛。
穿堂风裹着潮湿的夜气灌进来，带着泥土与雨腥的气息，一个佝偻的身影跌撞着冲进来，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破旧的帆，怀里紧抱着个用红布裹的包袱，布角已被雨水洇出深色斑痕。
许蔓的耳朵嗡地一响——那是母亲的脚步声，是童年夏夜踩过晒谷场碎石的节奏，此刻却混着泥泞拖沓的摩擦声。
她眼泪突然决堤——那是她母亲，老家村口晒谷场总搬着小马扎纳鞋底的母亲，此刻裤脚沾着泥星子，额前白发被吹得乱蓬蓬，指尖冻得通红，裂口渗着血丝。
蔓蔓！许母看见女儿的瞬间，喉头哽出哭腔，声音沙哑如磨砂纸刮过木头。
她踉跄着扑过去，却在离许蔓半步远的地方顿住，像怕碰碎什么易碎品似的，抬手轻轻碰了碰女儿发间的红裙灰烬，指腹蹭到那层细碎碳屑，粗糙的茧子与灰烬摩擦出微不可闻的窸窣声。
俺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许蔓的指甲掐进蓝布衫的粗布纹路里，纤维刺入指肉，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扑过去抱住母亲，额头抵着那片洗得发白的蓝，布料吸饱了夜露，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鼻尖满是樟脑与旧棉絮混合的气味。
她听见母亲怀里的红布包袱窸窣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轻而执拗：娘带了好东西来。
红布摊开的刹那，林昭昭听见许蔓倒抽一口气，气息撞在玻璃展柜上凝成薄雾。
那是张边缘卷翘的奖状，“许蔓，小学美术比赛一等奖”的字迹被塑封膜护着，背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却透过塑料渗出来：“长大要设计最漂亮的裙子，让所有人记住我。”
纸面泛黄，边角起毛，摸上去有细微的颗粒感。
俺不识字，许母粗糙的手指抚过奖状边缘，指节凸起如树根，摩挲着塑封膜下的字迹，但知道这是俺闺女最宝贝的。
前儿收拾老柜子，看见这奖状压在箱底，突然就想——俺闺女打小就爱拿树枝在地上画，在作业本背面画，哪回不是画到灯油熬干？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浸着水光，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麦田，你们能不能，让她好好画画？
林昭昭喉结动了动，听见自己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伸手接过奖状，指腹轻轻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触到铅笔凹陷的刻痕，突然想起许蔓在密室里烧红裙时，镜面上浮现的千万个被划去的名字——
原来所有的委屈都有迹可循，所有的不甘都始于这个举着蜡笔画裙子的小女孩。
会的。
她将奖状轻轻放在红裙灰烬旁，玻璃展柜的冷光落在奖状上，映出她眼底的坚定，我们会让所有人记住她的名字。
许母走后，许蔓蹲在展柜前，手指贴着奖状上的二字，指尖沾了口水，小心翼翼擦拭奖状边缘的灰尘，纸面微微起皱，但她不在乎。
林昭昭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行业群弹出的新闻推送——某高奢品牌公关总监正站在聚光灯下，西装笔挺地对着镜头：经核查，过往造型署名机制存在不规范问题，即日起承诺所有造型设计标注主创姓名。
他们不是认错，是在切割。
林昭昭冷笑一声，转头对守在监控室的沈巍扬了扬下巴，
把许蔓的三百张手稿、实习生录音、小穗证词打包，匿名上传行业监督平台。
附句话：记住名字，才是对创造者最基本的尊重。
沈巍推了推眼镜，键盘敲得飞快：需要我黑进他们内部系统吗？
不用。
林昭昭望着许蔓的背影，她正用指尖沾着口水，小心擦拭奖状上的灰尘，要让他们疼，得用他们自己的规则。
警笛划破凌晨三点的寂静。
三天后，
#请记住她们的名字#登上热搜榜首。
许蔓的名字，第一次以“主创设计师”身份出现在行业通报中。
半年后，《密室大逃脱》新季首播夜。
林昭昭坐在监控室，手指悬在回放键上方。
镜头扫过嘉宾服装时，她按下暂停键——米色西装的领口，一枚铜纽扣在灯光下闪了闪，字清晰可见。
弹幕突然刷屏。
许蔓设计！
请记住她们的名字！
原来每件衣服背后，都有个等被看见的人......
许蔓在拘留所看电视直播时，狱警递来封信。
信纸上是林昭昭的字迹，力透纸背：你坏得真实，所以值得被救。
她望着铁窗外的光，嘴角微微扬起，轻声说：……谢谢你，让我坏得像个真人。
原来被看见，不是完美无瑕，而是敢承认自己曾低头。
深夜的昭心密室，地下档案室的门吱呀作响，铰链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
林昭昭抱着一摞旧录像带走进来，木架上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像无数微小的星尘旋转。
她蹲在最底层的抽屉前，指尖拂过一盘标签泛黄的录像带——2019密逃幕后，未公开素材。
录像带外壳有些磨损，她对着灯光看，发现背面用铅笔写了行小字：造型师x，因署名问题退出项目。
林昭昭的眼神沉了沉。
她将录像带塞进播放机，老式机器发出嗡鸣，屏幕亮起的瞬间，画面里出现个扎马尾的姑娘，正蹲在后台画设计图，稿纸边缘写着两个字——未署名。
林昭昭静静看着屏幕里的背影，轻轻把一枚旧纽扣放在了录像带上。
——和许蔓那枚，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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