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进入长安城之时已临近黄昏,他牵着马走在街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找了个客栈住下,安置好行李和马匹,却迟迟没有动身去长史府。
近乡情怯。
他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甄宓。
是前夫?
是故人?
还是昔日棠梨树下的袁家二公子?
更不知甄宓会如何对他。
怨?
恨?
还是冷漠?
他漫无目的在街头闲逛,俊美的脸庞引来无数目光,好在身上所穿衣物表明,这是一个来自其他诸侯的‘使节’,万万不能动手抢,只能...智取。
于是乎,袁熙碰到了第一个女子搭讪:“敢问公子,可有婚配?”
他不由停住脚步,看着眼前容貌秀丽的女子,愣了许久都没有回话,显然没想到,会有女子问这种问题。
女子见他不说话,便接着说道:“我乙等文凭,在长史府担任文书一职,我观公子品貌出众,想必文才了得,若能定居长安,我们共同携手之下,必能将日子过得红火。”
袁熙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竟是来...寻婚的?
关中什么时候有这般大胆的风俗了?
再看那女子身后,已经自觉地排起了长队,瞧她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模样,好像袁熙看不上那女子,就要上前打车轮战似的。
“有了有了....”袁熙咽了咽口水,赶紧说道:“内子已在长安就职,我此番便是过来寻她...”
他此刻才明白,高干为何在临别前交代那些话了,还有徐庶那古怪的眼神...
这话一出,众女子立马四散,传过来好些懊恼之言:
“不知是哪位姐妹,竟然捷足先登了,好气人哦!”
“可不是嘛,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才高八斗,还知礼节,真的好可惜...”
“唉!真不知什么时候放大假,我想去临晋关截人。”
“函谷关比较好吧,中原人士更知书达理。”
“我不赞同,应该去武关才是,荆州士子才是胸藏笔墨。”
...
袁熙看着这些女子讨论如何抢人,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作揖道:“内子还在等着,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那女子回话,便转过身去,飞也似的跑了。速度怎么快,姿势就怎么来,哪有一点汝南书生的儒雅模样...
袁熙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哪怕是当初知道妻子被人拐走时,也不过如此。
他提着衣摆,几乎是狼狈地冲进客栈的门槛,身后隐约还能听见几声清脆的呼喊:
“那位郎君——莫跑呀!”
“识字否?可愿结亲——”
跑上客栈二楼之后,总算将长安街市傍晚的喧嚣稍稍隔绝。
袁熙扶着栏杆,胸口起伏,俊美的脸上满是无奈与惊魂未定。
今日之事若传回河北,他袁显奕怕是要成了天下笑柄:堂堂袁绍次子、幽州刺史,竟被一群长安女子追着要结亲,继而仓皇逃窜。
“这关中之地,果然邪门。”
他低声自语,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客栈大堂里灯火初上,已有不少客人在用晚饭。
袁熙扫了一眼,多是些年轻书生打扮的人,三三两两围坐,面前摆着简单的饭菜,手中却都捧着书卷,边吃边看,或是低声争论着什么。
这景象在中原任何一处客栈都见不到。
那里的士子用饭便是用饭,读书便是读书,绝不会这般…混杂。
袁熙皱了皱眉,正要转身上楼,却听见一个清亮的童声从身侧传来。
“这位仁兄,为何惶恐?莫非歹人劫道?”
袁熙转头,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站在楼梯旁,一身青衫虽已洗得有些发白,却整洁非常。
那孩子眉目清秀,眼神里透着几分童稚与好奇。
他说完那话,自己先皱了皱眉,摇摇头低声自语:“这不可能吧?长安一向安宁,敢于劫道之人,皆被官府打杀殆尽…”
这番“小大人”的模样让袁熙不由失笑。
他二十出头,却被一个孩童称作“仁兄”,实在有些滑稽。
“你我年龄差了许多,怎能以‘仁兄’称呼?”
袁熙温声道,尽量不让笑意太过明显。
那孩子闻言,竟立刻正色,抬手作揖:“是在下的不是。颍川荀粲,见过大叔!”
袁熙:“……”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自己虽奔波劳顿,但也不至于沧桑到被称作“大叔”吧?
若让宓儿听去,岂不更加嫌弃?
可话已出口,再计较反倒显得小气。
也罢,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汝南袁熙,幸会。”他还了一礼,心中却是一动——颍川荀氏?
那孩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子字奉倩,家父荀彧。常闻袁家二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俊美无比!”
这话说得坦荡直接,反倒让袁熙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欲客气两句,却见荀粲已抬手一引:
“独饮孤单,显奕何不共饮一杯?”
一个十岁孩童,邀请他“共饮”?
袁熙愣了片刻,却见荀粲神色认真,眼中满是期待。
但...受世家子弟相邀,岂能随意拒绝。他便点了点头:“奉倩相邀,敢不从命?”
荀粲领着袁熙进了一间临街的包厢。
房中陈设简单,却有一处让袁熙眼前一亮:桌椅并非中原常见的跪坐矮案,而是高腿胡椅,配有靠背。
“这是吕使君改制后推广的。”荀粲见他目光停留,便解释道,“久坐不累,对膝盖友好。关中书院、衙署如今都用这种桌椅。”
袁熙依言坐下,果然觉得舒适许多。
他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但长安街道却并未沉寂。
只见长街两侧,每隔十步便立着一杆高高的灯柱,柱顶罩着琉璃灯罩,其中燃着的不是寻常油灯,而是一种明亮稳定的白光。
那光芒将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更让袁熙惊讶的是街道上的行人构成。
虽已入夜,街上女子竟不比男子少,且大多不是匆忙赶路,而是三五成群,或提着书袋,或捧着卷册,边走边谈。
她们衣着并不华丽,却整洁得体,步履从容,神情间透着一种中原女子少见的自信与舒展。
“那是书院刚下学的女学生。”荀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们多在夜班就读——白日要帮家里干活,或是做些短工赚取学费。吕都督说这叫...勤工俭学,往后为官,方知民间疾苦。”
“女子…入学?”袁熙虽已听说过关中新政,亲眼所见仍觉不可思议。
“何止入学。”荀粲倒了杯浅黄色的液体推到他面前,“关中各级衙署,如今有三成吏员是女子。雍州长史蔡昭姬大人麾下,更有三位女曹掾。吕将军有令:凡关中治下,男女皆可应试为吏,唯才是举。”
袁熙不以为然道:“女子天生力短,若是上山下田这等脏活,怕是无法胜任。”
“你不会是晚上来,就没看到她们的脸都晒黑了吧?”荀粲踩在椅子上,指着大街上灯火最亮的地方:“工部女吏一样要下工地、下田地,兵部女吏也要随军公干,只有户部好一些,但也要外出查账,每日均不得闲。”
他颇为羡慕地看了袁熙一眼:“你刚才进来时,就没遇到美人求婚?长安女吏,只有掌灯时分才有时间思考终身大事。”
你这是什么眼神?袁熙懊恼之余,也在心里埋怨荀彧是如何教小孩的,竟教成这副小大人的模样。
袁熙轻咳一声,没有回答,而是端起那杯液体小啜一口,却不想传入味蕾的,并不是意想当中的酒味。
他探鼻一闻,是清甜的果香,不由皱眉道:“奉倩竟然不请我饮酒?”
“这是犁汁!加了些蜂蜜。”荀粲无奈道:“长安律:不得向十八岁以下孩童售酒,违者吊销‘营业执照’。”
荀粲自己也捧了一杯,“还请大叔就将,其实这果汁挺好喝。”
果汁?袁熙看了看杯子:既是果饮,竟不舍得用大一些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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