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萧府后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浅红，堆云砌雪。
林婉仪坐在临水的凉亭里，手里拈着一枚黑子，正对着石桌上的棋盘蹙眉沉思。
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襦裙，长发松松挽了个坠马髻，只簪一支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越发显得眉目如画，气质沉静。
对面的萧远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她，目光温柔。
他今日休沐，特意换了身宝蓝色常服，褪去铠甲戎装，少了战场上锋锐凛冽的杀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俊朗儒雅。
“不下了不下了，”林婉仪将棋子丢回棋盒，赌气似的推了推棋盘，“总是输给表哥，没意思。”
萧远低笑，伸手将棋盘扶正：“是你心不静。方才观棋时，你眼神飘了三次到那株海棠上，可是在想什么？”
林婉仪脸颊微红，瞥了他一眼：“就你眼尖。”顿了顿，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棋子，轻声道：“昨夜做了个梦，乱糟糟的，醒来心里总有些不安稳。”
“什么梦？”萧远关切地问。
“记不太清了，”林婉仪摇摇头，“只记得好像进了个很华丽、却冷冰冰的地方，四周都是高高的红墙，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醒来时心口发闷。”
萧远闻言，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温声道：“许是前几日看杂记，里头的宫廷故事让你日有所思了。今日天气好，不如我陪你去城西的马场跑跑马？散散心，什么梦啊，就都忘了。”
他的声音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力道，却奇异地抚平了林婉仪心中那点莫名的不安。
“好呀，”她眼睛亮了亮，复又迟疑，“可姑母那边……”
“放心，我已同母亲说过了，她也觉着你该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府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萧远说着，已站起身。
林婉仪抿唇一笑。
阳光透过花枝洒下，在他肩头跳跃，也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拉得很长。
就在他们离开萧府不过半柱香后，一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萧府正门。
当今圣上顾景渊，因一时兴起，前来探望老将军萧穆和，也就是萧远的父亲。
而此时的林婉仪，正坐在萧远身前的马背上，由他握着缰绳，不紧不慢地朝城西马场而去。
微风拂面，带来花香和青草的气息，她微微后靠，能感受到身后男子胸膛传来的安稳热度，昨夜梦境残留的寒意，彻底消散在明媚的时光里。
顾景渊在萧府盘桓了约一个时辰，与萧老将军追忆往昔，谈论兵事，相谈甚欢。
临别时，他似随口问起：“听闻府上还有位表小姐，是阿远的表妹？”
萧老将军笑道：“正是，那丫头性子静，许是在自己院子里看书呢。”
马车驶离萧府，顾景渊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确实起了一丝好奇，想见见那位能让萧远那木头小子开窍、想要求娶的表小姐是何模样。
一月后的一个傍晚，晚霞漫天。
萧远策马从京郊大营回来，风尘仆仆，眼底却带着光。
萧远没有直接去找林婉仪，而是先回房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尘土，换上干净的衣袍。
然后，他揣着怦怦直跳的心，来到了林婉仪独居的小院。
林婉仪正在窗下绣一方帕子，听到脚步声抬头，见他站在院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放下绣绷，起身走到门口。
“表哥，可是有事？”她声音轻柔。
萧远看着她被晚霞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双手递到她面前，打开。
盒子里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支雕琢成海棠花样的羊脂白玉簪，玉质温润，雕工简洁却生动，花心一点嫣红，是天然形成的朱砂沁色，宛如点睛之笔。
“婉妹，”萧远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目光却亮得惊人，“这……这是我寻了许久寻到的玉料，自己琢磨着雕的，雕坏了十几块才得了这么一支……可能不太好看，但、但我……”
他“我”了半天，脸憋得有些红，才终于把话说完整：“但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你可愿意？”
林婉仪怔住了。
晚风拂过院中海棠，花瓣簌簌落下几片。
她看着眼前紧张得连耳根都红透了的青年将军，看着他手中那支不算精致却显然倾注了无数心意的玉簪，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情意和忐忑期待。
良久，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接锦盒，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萧远浑身一震。
林婉仪抬起眼，望进他眸中，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脸颊也飞上红霞，声音轻如蚊蚋，却字字清晰：
“我……愿意的。”
又一年初夏。
萧林两府的婚事办得热闹而郑重。
林婉仪穿着自己一针一线绣好的大红嫁衣，头戴凤冠，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坐上花轿。
萧远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在前引路。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一路接受着街坊邻里、军中同僚的祝福。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红烛摇曳，合卺酒饮下，结发礼成。
当喜娘和丫鬟们终于退下，新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时，萧远才轻轻挑开林婉仪的红盖头。
烛光下，盛装的新娘美得惊人。
柳眉杏目，琼鼻朱唇，脸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带着新嫁娘的羞怯与喜悦。
萧远看得痴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子。”
林婉仪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垂眸，声如蚊蚋：“夫君。”
这一声“夫君”，让萧远心中最后那点不真实感彻底消散，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涌上心头。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婉仪，”他低声唤她的名字，郑重如誓言，“我萧远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你。”
林婉仪抬眼看他，眼中水光盈盈，是感动，也是坚定。
一个月后，萧远携新婚妻子林婉仪，离京赴任，前往北境边关。
离京那日，天气晴好。
马车辘辘驶出城门，林婉仪掀起车帘一角，回望渐渐远去的京城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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