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的工坊区,总是充斥着机油、焊锡、能量回路过载的焦糊味,以及可露希尔大呼小叫、夹杂着各种工程术语和奇怪俚语的背景音。这里是技术狂人和破坏分子(有时两者是一体)的天堂,也是普通干员轻易不愿踏足的“高危区域”。
今天,工坊一角的能量校准台前,气氛却格外凝重——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无形的、噼啪作响的火花。
w双手抱胸,斜靠在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金属柜上,嘴角挂着她惯有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危险的弧度,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校准台前那个红色的身影,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从哪里下刀最能制造最大的混乱。
迩杉珊背对着w,正全神贯注地调整着面前一台复杂能量读取器的参数。她的红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数据流在她面前的悬浮屏幕上飞速滚动,映照着她认真到近乎严肃的侧脸。
她似乎完全无视了身后那道存在感极强的、充满“恶意”的视线,但微微绷紧的肩膀和比平时更快的操作速度,暴露了她并非毫无所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僵持。可露希尔早就借口“去仓库找备用核心”溜之大吉,把这片“战场”留给了她们。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自从“恶魔号”事件,尤其是云凌重伤濒死、迩杉珊以实体形态出现后,w对迩杉珊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复杂。
不再是单纯的“看不顺眼”或“觉得有趣”,而是掺杂了一种更深的、连w自己可能都说不清的敌意和……被侵犯领地般的烦躁。
在她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红头发的、浑身上下都写着“可疑”和“非人”的家伙,不仅抢走了“木头”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虽然那木头自己可能毫无自觉),还差点害得“木头”把命彻底交代在舰桥上。
更让她不爽的是,“木头”竟然还那么护着这家伙,甚至为了她,连名字都改了称呼(“迩杉珊”什么的,听起来就黏糊糊的)!
今天,w是来找可露希尔“借”点高爆炸药的(理由是想“优化一下某些陷阱的起爆效果”),结果正巧碰上迩杉珊在这里调试设备。新仇旧恨(?)涌上心头,w便“顺便”留下来“观摩”了。
“喂,系统精。”
w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你在这儿捣鼓什么呢?该不会是想把这艘船也搞炸了吧?就像你那艘‘老家’一样?”
迩杉珊调整参数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我在校准第三能量回路的波动滤波器,以优化舰载防御阵列对特定频率源石技艺冲击的响应效率。这与‘搞炸’本舰的逻辑概率低于0.01%。至于‘恶魔号’的损失,是多种因素导致的系统崩溃与自毁协议触发,与我的个人意志无关。”
“个人意志?”
w嗤笑一声,踱步走近,
“你还有那玩意儿?我以为你就是一堆会说话的代码和零件拼起来的玩意儿。”
这话已经相当过分了。连躲在远处零件堆后面偷看的可露希尔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迩杉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映照着数据流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倒映出w带着恶意笑容的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代码串一闪而过。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分析,w干员,你此刻的言行,有87.3%的概率是出于对云凌与我的关系产生的负面情绪投射,而非基于事实的逻辑判断。”
迩杉珊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剖核心,
“你嫉妒。或者,用更接近你理解范畴的说法——你觉得我‘抢了你的玩具’。”
w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铳械的握把上!
“你——说——什——么?”
w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神危险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对方。
“陈述事实。”
迩杉珊毫不退缩地迎着她的目光,甚至向前踏了一小步,
“你对云凌存在特殊的情感联结,尽管表现形式异常。我的出现,以及我与云凌之间基于‘233型系统’协议和共同经历形成的稳定共生关系,干扰了你的‘独占欲’或‘优先接触权’,从而引发了你的攻击性行为模式。”
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种反应,在人类心理学和社会行为学模型中,有诸多类似案例可循。并非不可理解。”
“理解你个头!”
w终于爆发了,她猛地拔出了铳械,枪口虽然没有直接指向迩杉珊,但威胁意味十足,
“老娘才不稀罕什么狗屁木头!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来历不明、装模作样的东西待在他身边!谁知道你哪天程序错乱,会不会连着他一起害死?!”
“我的核心协议以云凌的生命安全与意志为最高优先级。”
迩杉珊立刻反驳,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恶魔号’事件中,我的行为逻辑出现冲突与异常,但保护云凌始终是底层指令。这一点,所有数据均可验证。而你……”
她的目光落在w按在扳机上的手指:
“你的‘保护’方式,就是在他重伤昏迷时,用这种充满攻击性和不确定性的态度,对待可能唯一有能力在类似情况下更有效保护他的‘系统’?这不符合逻辑,w干员。这更像是……情绪化的迁怒。”
工坊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两人之间的空间,似乎有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w死死盯着迩杉珊,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铳械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迩杉珊也毫不示弱地回视,眼中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计算所有可能的冲突路径和应对方案。
就在这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演变成全武行的时刻——
“那个……”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只见阿米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工坊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个装着几块手工饼干的小盘子。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但还是鼓足勇气,小声说:
“w姐姐,迩杉珊姐姐……凯尔希医生让我来问问能量回路的校准进度……还有,这是厨房新烤的饼干,我……我想着给你们拿一点过来……”
阿米娅的出现,像是一盆温水,泼在了即将燃烧的引信上。
w猛地别过头,狠狠“啧”了一声,唰地把铳械插回枪套,动作大得像是要把枪套扯坏。她看也不看阿米娅和饼干,转身就往外走。
“告诉那个老女人,校准关我屁事!老子要去训练场了!”
她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用后脑勺对着里面,声音硬邦邦地甩过来一句:
“……饼干,放那儿。老子训练完了吃。”
说完,身影就消失在了通道里。
工坊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阿米娅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饼干盘子放在旁边的工具台上。
“迩杉珊姐姐,你没事吧?”
迩杉珊眼中的数据流渐渐平息。她看了看w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因为情绪波动(虽然她自己可能不承认)而不小心在操作台上按出的一个轻微凹痕。
“我……没事。”
她轻声说,然后看向阿米娅,目光落在那些还冒着热气的、形状有些笨拙却充满心意的手工饼干上,
“谢谢你的饼干,阿米娅。”
她走过去,拿起一块饼干,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成,面粉、糖、还有一点点香草精的味道,简单,粗糙,却带着一种……温暖的、属于“人”的质感。
“阿米娅,”
迩杉珊忽然问,
“‘和解’……通常需要什么条件或步骤?”
阿米娅眨了眨大眼睛,认真想了想:
“嗯……我觉得,可能需要先理解对方为什么生气?然后,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时候,一起做点什么事情,或者分享一点好东西,也会有帮助……就像分享饼干一样!”她指了指盘子。
理解对方为什么生气?w的“嫉妒”和“不安”,她似乎已经分析出来了。
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刚才好像……也算表达了?
一起做点什么事情?分享好东西?
迩杉珊看着手里的半块饼干,又看了看w离开的方向,核心协议深处,某个针对“人际冲突-和解协议”的子程序被激活,开始快速演算。
几天后。
w臭着一张脸,被可露希尔以“新到的这批爆炸物引信灵敏度测试需要双人协作数据对比”为借口,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工坊测试区。
测试区里,迩杉珊已经等在那里了。她面前的工作台上,放着两套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结构复杂的爆炸装置模拟引信,还有一堆测试仪器。
看到w进来,迩杉珊抬起头,表情平静:
“w干员,根据可露希尔工程师的要求,我们需要同步测试这两套引信在不同震动频率、温度梯度及能量干扰下的触发临界值。你负责左侧单元,我负责右侧。数据将实时共享比对。”
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w翻了白眼,但还是走了过去,粗暴地拿起左侧的引信单元,开始按照说明操作。她倒要看看这个系统精想搞什么鬼。
测试过程枯燥而繁琐。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有仪器读数的报告声和偶尔的操作提示。w一开始还带着不耐烦,但很快就被测试中涉及的精密变量和爆炸物本身的“魅力”吸引了部分注意力,操作渐渐认真起来。
就在一组关于“高频声波共振对引信稳定性的影响”测试即将结束时,迩杉珊那边突然传来“嘀”的一声异常警报!
w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迩杉珊面前的测试仪器屏幕上,代表引信内部能量回路稳定性的曲线正在剧烈波动,数值迅速逼近危险阈值!而那个引信单元本身,也开始发出不祥的、越来越急促的“嗡嗡”声!
“喂!你搞什么?!”
w脸色一变。这种测试用的虽然是模拟引信,但内部能量核心是真的,一旦失控,威力足以炸飞小半个测试台!
就在w以为要出事,甚至准备扑过去做点什么(或者先跑为敬)的时候,迩杉珊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地划过一串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指令。
嗡鸣声戛然而止。剧烈波动的曲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抚平,瞬间回落至安全区间。
危机解除。
w:“……?”
迩杉珊转过头,看向w,语气依旧平淡:
“模拟测试场景:‘极端战场环境下敌方针对性干扰’。应对方案已执行,威胁解除。相关应对代码序列及能量疏导路径已记录,可应用于实战中类似干扰的防护模块升级。”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你的第一反应是出声警示并准备采取行动,虽然效率并非最优,但符合‘同伴遇险时的基础协作反应’模式。这一点,已记录为正面数据。”
w愣住了。她看着迩杉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测试仪器,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家伙……刚才是在测试?不,不止是测试。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展示自己的能力——至少是在爆炸物相关领域的专业性和可控性。同时,也在用那种刻板的方式,“肯定”了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
什么“正面数据”……听起来蠢死了。
但不知为何,w心里那股一直梗着的、针对迩杉珊的尖锐敌意,似乎被刚才那场小小的、受控的“危机”和这句别扭的“肯定”,戳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多管闲事。”
w扭回头,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引信单元,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但那股子杀气已经消弭了大半,
“我用铳和炸弹的时候,你还在……呃,你还在不知道哪个数据海里泡着呢。”
“我的初始启动时间远早于你的出生日期,w干员。”
迩杉珊一本正经地纠正,
“但就本世界的‘使用爆炸物经验时长’而言,你确实具有数据优势。”
w:“……”
她突然觉得,跟这个系统精较真,自己可能会先被气死。
测试在一种微妙缓和了许多的气氛中继续。结束后,两人整理数据。
就在w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时,迩杉珊忽然叫住了她。
“w干员。”
“又干嘛?”
迩杉珊从工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盒子很普通,没什么装饰。
w狐疑地接过,打开。
里面不是饼干,也不是什么高科技零件。
是几颗包装简陋、但颜色鲜艳的……水果硬糖。泰拉世界某种常见野果风味的。
“根据阿米娅的建议,以及我对‘分享行为促进关系缓和’的数据分析,”
迩杉珊看着w,脸颊拟人化的泛起一抹红晕 ,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程序化疏离,
“这是……‘分享的好东西’。食堂后勤部制作的,糖分和风味模拟程度符合可食用标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定决心,声音轻了一些:
“以及……我无法‘抢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w干员。云凌的‘同伴’位置,并非排他性资源。你的‘特殊情感联结’,只要不危害到他,属于你的个人数据范畴,我无权也不打算干涉。”
w拿着那盒糖果,僵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这个红头发的“非人”存在,看着她那副认真到有点傻气、却又直白得可怕的样子,心里翻涌着各种复杂情绪——恼火、别扭、一丝丝被看穿的窘迫,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如释重负?
最终,她“啪”地一声合上糖盒盖子,塞进自己的口袋。
“啰嗦死了。”
她别过脸,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糖我收了,难吃的话你就等着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她背对着迩杉珊,挥了挥手,留下一句:
“下次测试爆炸物,记得叫上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专业的。”
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迩杉珊站在原地,看着w离开的方向,眼中数据流安静地流淌。
“和解协议第一步:‘共同完成某项中性或正向任务’——完成。”
“第二步:‘分享象征友好的小物品’——完成。”
“第三步:‘明确边界与互不干涉原则’——完成。”
她低头,看了看工作台上留下的测试数据。
“数据反馈:目标对象w,敌意指数下降67%,攻击性言语频率预估降低53%,后续合作意愿概率提升至82%。”
“初步判断:和解流程……有效。”
她嘴角的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那么一个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捕捉到的像素点。
然后,她收拾好工具和数据板,也离开了工坊。
阳光(真实的天光)透过陆行舰侧面的观察窗洒进通道,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一场始于硝烟与偏见的对峙,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未来或许还有摩擦,但至少,通往“同伴”的道路上,第一块绊脚石,被一颗水果硬糖和一场受控的小爆炸,轻轻地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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