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水藻气味的河风，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过江诗韵的脸颊，将她从深沉的昏迷中彻底拽醒。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后背，仿佛被重型机械碾压过。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自己和林皓躺在一艘狭小、锈蚀严重的自动驳船甲板上。
驳船没有任何操控装置，正沿着一条宽阔却死寂的地下河流行驶，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引擎嗡鸣。河水漆黑如墨，粘稠得仿佛石油，看不到任何波澜，只有船体划开水面时，留下两道短暂存在的、泛着诡异磷光的尾迹。
抬头望去，是低矮得令人窒息的岩石穹顶，无数倒悬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钟乳石滴落着浑浊的水珠，敲打在船体和漆黑的水面上，发出空洞的“嘀嗒”声。河道两岸，是望不到边际的、浸泡在河水中的城市废墟。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沉没。摩天大楼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如同溺死巨人的肋骨刺破水面；居民楼的窗户大多破碎，黑黢黢的洞口如同绝望的眼睛；街道标志、废弃车辆、甚至一些大型雕塑，都半沉半浮在粘稠的黑水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溃烂皮肤般的暗绿色藻类和藤壶。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腐朽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已经停滞，只剩下永恒的沉沦。
“我们……这是在哪？”林皓也醒了过来，声音因恐惧而干涩，他环顾四周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江诗韵摇了摇头，她的左眼依旧冰冷失明，但右眼和那份独特的感知力，让她能“看”到更多。这片沉没区并非死物，那些浸泡在河水中的废墟里，残留着大量混乱而痛苦的“信息回声”。那是城市陷落前，无数居民最后的恐惧、挣扎与不甘，它们如同怨灵般缠绕着这些钢筋水泥的残骸，使得这片区域的精神污染浓度高得吓人。
驳船的目的地是哪里？阿尔法将他们送来这里，有何深意？它自己……怎么样了？
想到那台冰冷的、却在最后关头选择牺牲自己的机械猎犬，江诗韵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它称她为“钥匙载体”，它的任务似乎是保障她的存活，以完成某个未知的“协议”。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信息密钥，脑海中回忆着在深层矩阵爆炸前强行记下的碎片信息——“启明星”计划，“哨兵”协议，还有关于“后门程序”激活的只言片语……
就在这时，驳船的引擎声突然发生了变化，从单调的嗡鸣变得断断续续，船速也明显慢了下来。同时，江诗韵的左眼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感知到了一股……相对“有序”的能量源，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河岸旁。
“船好像……要停了？”林皓也察觉到了异常，紧张地抓住船舷。
驳船最终晃晃悠悠地靠在了一处相对“完整”的岸边。这里像是一个沉没前的大型地铁站入口，巨大的拱形结构半淹在水中，只剩下顶部一小部分露在外面，形成一个狭窄的、由破碎瓷砖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平台。平台后方，是黑黢黢的、通往更深地下空间的入口。
而在那平台之上，竟然亮着一盏灯。
一盏老旧的、防风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芒，在这片绝望的沉没区中，显得如此突兀而不真实。灯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厚重防水油布衣、戴着宽檐帽的老人，他背对着他们，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鱼线垂入下方漆黑粘稠的河水之中，仿佛在……垂钓？
在这片连鱼虾都不可能存活的死亡之水中垂钓？
听到驳船靠岸的动静，老人缓缓回过头。帽檐下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被风霜侵蚀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平静。他的目光扫过江诗韵和林皓，最终落在江诗韵那异变的左眼和苍白的手臂上，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来了。”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你……你是谁？”林皓警惕地问道，这地方出现一个如此“正常”的垂钓老人，实在太过诡异。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收起鱼竿——鱼线的末端，空空如也。“我是这里的‘摆渡人’，也可以叫我‘守墓人’邵。”他站起身，提起了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芒驱散了平台一小片的黑暗，“阿尔法那孩子，把你们送来的？”
他知道阿尔法！
“阿尔法它……怎么样了？”江诗韵急忙问道。
邵老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那孩子……触动了深层矩阵的净化机制，又硬抗了‘肃清者’的围剿，核心受损严重，怕是……凶多吉少。它最后启动的应急协议，就是把你们送到我这‘沉没区’的边界。”
凶多吉少……江诗韵心中一沉。虽然阿尔法只是一台机器，但它数次援手，最后更是舍身相救……
“它为什么把我们送到这里？你又是谁？”江诗韵追问，左眼的黑暗视野仔细审视着这个老人。她惊讶地发现，邵老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坚韧的、如同水波般的能量场，将周围那浓郁的绝望“回声”轻柔地排开，使得他所在的一小片区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洁净”与“安宁”。
邵老人提着灯，走向那个黑黢黢的地铁入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带着‘钥匙’和‘印记’来到了这里。”他看了一眼江诗韵的手臂，“阿尔法选择你们，是因为你们是‘变量’，是打破这该死循环的……唯一希望。”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两人，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沉没区，不仅是物理上的坟墓，也是所有被‘契约’牺牲者、被掩盖真相的最终归宿。他们的‘回声’在这里沉淀、淤积，反而形成了一层……‘信息护盾’，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奠基者’和‘观测者’难以窥探。”
“你知道‘契约’？你知道范建国？”江诗韵心跳加速。
邵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愤怒，也有深深的疲惫。“范工……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看得太远，却低估了人心的黑暗。”他叹了口气，“我和他……算是旧识。当年‘启明星’计划初期，我也曾参与部分外围工作，直到……我看清了他们的真正目的。”
他指向黑黢黢的入口深处：“这里面，沉没的不只是地铁，还有一个被遗忘的、‘启明星’计划的早期地下备份数据中心。范工当年留下的‘真相坐标’，其中一个指向的物理储存点，就在里面。”
母亲的项链！范建国的遗产！
“但是，”邵老人的语气变得凝重，“数据中心被当年的自动防御系统和……一些因为能量泄漏而‘活化’的数据幽灵守护着。更重要的是，‘奠基者’也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他们虽然无法直接监控这里，却定期派遣‘清道夫’下来，清理任何可能苏醒的‘记忆’。”
他顿了顿，看着江诗韵：“你要想拿到里面的东西，激活范工留下的‘后门’，就必须穿过它们的防线。而你身上的‘蚀’之印记，以及阿尔法留给你的密钥，是唯一的通行证……也是最大的靶子。”
他侧身让开通往黑暗入口的道路，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选择权在你们。进去，可能找到逆转一切的关键，也可能被里面的东西撕碎，或者被‘清道夫’抓个正着。留下，可以在我这简陋的‘避风港’暂时栖身，但最终，外面的‘影子’潮汐和那些猎犬，还是会找到这里。”
邵老人的话语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江诗韵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又看了看身旁伤痕累累、眼中带着恐惧却依旧坚持的林皓，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苍白而承载着无数秘密的手臂上。
她没有犹豫太久。
深吸一口带着腐烂与铁锈气息的空气，她迈出了脚步，走向那片守护着最终真相的黑暗。
“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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