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敲打着██████████博物馆的石灰岩外墙,声音在空无一人的东亚文物展厅里回荡,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玻璃展柜。
北川弥生讨厌值夜班。
特别是雨夜。特别是这个展厅。五十六岁的老保安握紧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依次掠过唐代三彩马、宋代青瓷碗,最后停留在展厅最深处的那个独立展柜上。
展柜里铺着深红色绒布,上面放着一个古老的日式漆盒。盒子打开着,里面用丝绸衬垫固定着一尊象牙人偶,旁边平铺着一张泛黄的纸卷。标签上写着:“平安时代晚期(推测12世纪)孕妇人形及祝文,材质:象牙、人发,匿名捐赠,1938年入藏。”
弥生在手电光中眯起眼。她总觉得那人偶的位置……变了。昨天它面朝正前方,现在似乎微微转向了左侧,空洞的眼睛正对着展厅入口。
“想太多了。”她低声自语,关掉手电,走向值班室。脚步声在长廊里回响两次一次是她自己的,一次像是另一个更轻的、跟在后面的。
她没回头。
1988年7月15日,基金会异常事件初期记录档案-051-Alpha
事件编号: 051-Alpha
地点: 东京,港区私人宅邸
涉及人员: 山口俊介,63岁,古董商人
事件概述: 山口俊介于7月14日晚间去世,死因最初记录为急性心力衰竭。其女山口绫子(时年28岁,怀孕19周)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个未标记的包裹,内含一尊象牙孕妇人偶及一份古文书卷。据绫子回忆,她“出于好奇”拿起人偶,打开其腹部的盖子,取出内部的胎儿模型把玩。
约三分钟后,绫子出现剧烈腹痛及阴道出血。紧急送医后,自然流产。医疗记录显示流产胎儿存在“严重的、不符合已知遗传疾病模式的畸形”(详见附件:医疗报告副本)。绫子本人在流产过程中反复喃喃“它不想被生下来”。
山口俊介的死亡时间与绫子接触人偶的时间几乎重合。法医二次鉴定发现,山口遗体周围的榻榻米上有深色污渍,经检测为人血,但并非山口本人血液。污渍图案呈放射状,中心点对应人偶在包裹中的原始位置。
后续处理: 绫子接受心理辅导后返回娘家,未再追查此事。人偶及文书由其母作为“不祥之物”捐赠给██████████博物馆,未留下捐赠者姓名。当时未引起基金会注意。
档案员注: 该事件于2001年逆向追查时关联至Scp-051。山口绫子于1992年再次怀孕,产下一名健康男婴,生产过程正常。
弥生泡了茶,翻开值班日志。她的目光停留在今天的日期上:2004年10月28日。
十六年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那里有一道剖腹产的疤痕,是女儿由纪留下的。由纪今年十五岁,健康、活泼,最喜欢博物馆里埃及厅的木乃伊,说那是“睡了很久的人”。
弥生喝了口茶。温热的液体让她放松了些。她又想起那个人偶。
其实她见过它动。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是细微的:手指关节的角度变化,头发丝的位置移动,腹部盖子的开合程度。她第一次注意到是在三年前,一个同样下雨的夜晚。那时她以为是地震,或者自己的老花眼。
但后来她开始记录。
值班室抽屉深处有一个小笔记本。她拿出来,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用铅笔画着人偶的简单素描,旁边标注着日期和观察记录:
“2004.10.15:左膝弯曲角度增大3度左右。”
“2004.10.20:头发垂落方向改变,原朝后,现朝右肩。”
“2004.10.25:腹部盖子开缝,可见内部结构(之前完全闭合)。”
弥生咬住下唇。她该报告吗?馆长会说她老糊涂了,或者看太多恐怖片。其他保安那些年轻人会笑她。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的白光将博物馆照得惨白。雷声紧随而至,沉闷而巨大,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天上砸进了建筑内部。
灯灭了。
应急灯在几秒后亮起,投下昏黄的光圈。弥生抓起手电和对讲机:“控制室,这里是东亚厅北川,电力故障?”
对讲机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她走出值班室。手电光柱在黑暗的展厅里颤抖。雨声更响了,还夹杂着一种声音很轻、很脆,像小骨头在相互敲击。
声音来自人偶的方向。
弥生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她应该回去,锁上门,等到天亮。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她的脚在移动。一步,两步。手电光扫过展柜。
人偶还在那里。
不。准确地说,人偶的身体还在那里,面朝左侧。但它的头部……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了过来。
空洞的象牙眼睛对上了弥生的视线。
2001年11月3日,基金会内部备忘录(解密等级2)
发件人: dr. Alistair Finch,异常物品初步筛查部
收件人: 区域主管
主题: 关于██████████博物馆多次流产事件的模式分析
主管:
正如电话中简要汇报的,我对███市过去三十年医疗记录的关键词筛查显示,██████████博物馆女性员工及长期女性志愿者的自然流产率高达42%,是对照组(市内其他文化机构同类人员)的3.1倍。其中七例有详细医疗记录的案例中,五例胎儿存在“严重且罕见”的畸形。
更有趣(或者说更令人不安)的是时间分布:这些事件并非均匀分布,而是集中在几个特定时期:1972-1974年(3例)、1988-1990年(2例)、1998年至今(已确认5例,另有3例疑似)。这些时间段恰好对应博物馆东亚文物馆的“重要捐赠入藏期”或“大规模整理期”。
我已调取博物馆捐赠记录,发现1972年有一批来自私人收藏家的日本文物入藏,其中包括若干“女性相关物品”;1998年则是东亚馆进行全面数字化编目的一年。1988年……目前记录不全,正在联系退休馆员。
我请求派遣一名外勤特工进行初步接触和评估。如果这背后存在一个异常物品,它已经悄无声息地运作了几十年,而我们一无所知。
附件:医疗数据汇总表、时间线分析图。
Finch
批注(区域主管): 批准。派遣初级特工李雅(特工编号:7483)进行非正式调查。低调行事,先确认是否存在异常,再决定是否介入。
弥生手里的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光柱滚了几圈,斜斜照上天花板,展柜陷入半明半暗。
人偶的头完全转过来了。不仅如此,它的右臂正在抬起,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手指那些雕刻得异常精细的手指一根根伸直,然后弯曲,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
抓向腹部。
弥生无法动弹。她的目光被人偶空洞的眼窝牢牢吸住。在那片象牙的白中,她看见了别的东西:不是反射的光,而是……景象。快速闪过的碎片:
一个穿着十二单衣的女人跪在神社前,长发垂下,双手捧着一个象牙物件。
鲜血滴在宣纸上,墨迹晕开。
一双现代的手打开一个漆盒,手指纤细,涂着红色指甲油。
产床。尖叫。灰色的小手。
“不……”弥生终于找回了声音,微弱如蚊蚋。
人偶的左手也开始动了。两只手一起,按在腹部的盖子上。盖子微微掀起一条缝。
就在那一刻,弥生的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闷哼一声弯下腰,手按住腹部。不对,不是她的肚子她的子宫早在十六年前就切除了一部分,因为由纪出生时大出血。这是幻痛?还是……
记忆汹涌而来。
1998年。她还不是全职保安,只是周末志愿者。那时东亚馆正在做编目,她帮忙整理库房。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她见过这个人偶。当时它被包裹在褪色的丝绸里,旁边是那张纸。
她碰过它。
只是轻轻拿起来,看了看,就放回去了。那时她四十岁,早已过了生育年龄。她以为没事。
但一周后,她当时唯一的同事,二十五岁的实习生美雪,在值夜班后流产了。美雪哭着说梦见一个“白色的小女人”打开了自己的肚子。
弥生一直以为那是创伤导致的噩梦。
绞痛加剧。她跪倒在地,视线模糊。手电光在远处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她的影子,还有另一个小小的、坐在展柜里的影子。
人偶的盖子打开了一半。里面精细雕刻的器官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蠕动。那个小小的胎儿模型,通过皮制脐带连接着主体,似乎在……转动头部。
手机。对讲机都不通,但她的手机在口袋里。
弥生用颤抖的手指摸出翻盖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蓝光照亮她汗湿的脸。没有信号。一格都没有。
她咬着牙,开始打字。短信。给由纪。
“由纪,妈妈爱你。如果妈妈出事,不要去博物馆工作。远离东亚馆那个人偶。它不是工艺品,它是”
腹部的剧痛如刀绞。她眼前发黑,手指僵硬。
“活的。”
她按下发送。屏幕上显示“发送中……”,然后变成红色的“发送失败”。
但至少留下来了。留在草稿箱里。
弥生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展柜。人偶的盖子已经完全打开。那个胎儿模型被取了出来,放在人偶旁边。不,不是被取出一—它自己在往外爬,用那双只有2.5厘米长、却雕刻出手指细节的手,攀着人偶的腹部边缘。
然后,它转过头,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向弥生。
弥生最后的意识,是听到雨声中混进了一个声音:极细、极高,像婴儿的啼哭,又像狐狸的哀鸣。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2004年10月29日,上午6:17
李雅把车停在博物馆员工入口旁。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天空是铅灰色。她三十出头,穿着得体的西装外套,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基金会伪装用的“文化财产厅特别调查员”证件。
迎接她的是副馆长,一个五十多岁、眼睛浮肿的男人。
“真是太不幸了。”副馆长声音沙哑,“北川女士在这里工作十八年了,一直很健康。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
“我能看看事发地点吗?”李雅打断他,语气平静专业。
“当然,当然。就在东亚厅。”
展厅已经被黄胶带封锁。李雅弯腰钻过去。展柜还在原位,里面的人偶静静躺着,腹部盖子紧闭,胎儿模型好好待在内部。那张古文书卷平整地铺在旁边。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过分。
李雅蹲下身,用手电仔细检查展柜周围的地板。没有拖拽痕迹,没有血迹。但在展柜底座与地面的接缝处,她看到一点极细微的白色粉末。她用镊子小心取了一点,装进证物袋。
象牙碎屑。
“昨晚停电了多久?”她头也不抬地问。
“大约……二十分钟?供电系统记录是晚上11:07到11:28。”副馆长说。
李雅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南针。又看了一眼展柜的朝向。她站起来,走到值班室。北川弥生的私人物品已经被收走一部分,但抽屉还没清理。
她戴着手套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小笔记本。
李雅快速翻阅。素描。日期。观察记录。她的呼吸微微加快。
最后一页是昨晚的日期,空白。但前一页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它快到时间了。下一个是谁?”
“北川女士有家人吗?”李雅问。
“有个女儿,十五岁。已经通知了,由亲戚接走了。”
“北川女士本人……有生育史吗?”
副馆长愣了一下:“有个女儿,就刚才说的那个。怎么问这个?”
李雅没有回答。她拿出平板,调出Finch医生发来的数据。在1998年的流产案例列表中,她看到了一个名字:山本美雪(旧姓:田中),当时25岁,东亚馆实习生。备注栏写着:“自述相关噩梦:白色小人偶。”
而1998年,正是北川弥生开始做志愿者的年份。
“我需要过去三十年的所有员工和志愿者名单,”李雅说,“特别是女性。以及所有与怀孕、流产相关的请假或医疗记录。”
“这……涉及隐私啊。”
李雅亮出证件上不起眼但权威的部门印章:“这是国家文化遗产安全调查。我可以等您走正式申请流程,或者您现在提供,我们高效解决。”
副馆长妥协了。
一小时后,李雅坐在临时安排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名单和医疗记录(经过大量删减,但她能看到足够多的模式)。她在平板上绘制时间线。
1972-1974:三例流产,均严重畸形。
1988-1990:两例流产,其中一例母亲死亡(大出血)。
1998年至今:五例确认,三例疑似。时间间隔在缩短。
而人偶的“活跃期”根据北川的笔记也在加速。
她调出博物馆的平面图。东亚厅的位置被标记出来。她又调出城市地图,叠加生育健康数据。以博物馆为圆心,半径一公里内,过去五年的自然流产率比城市平均值高37%。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模式。一个持续了数十年、可能更久的模式。
李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她想起训练时教官的话:“异常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它们有历史,有源头。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那条线,从现在的混乱追溯到过去的起因,然后……决定是切断它,还是控制它。”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Finch医生,我是李雅。初步评估完成。确认异常存在,分类至少是Euclid级,潜在危害远超‘Safe’。建议立即启动正式收容程序。”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穿过办公室的门,望向远处东亚厅的方向。
“另外,请求调阅1938年以前的所有相关记录。这个东西的历史……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而我认为,昨晚的事件不是结束。”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收到。支援小组三小时后抵达。在那之前,不要单独接触目标物品。”
“明白。”
挂断电话后,李雅再次翻开北川弥生的笔记本。那些细致的素描、冷静的记录,属于一个试图用理性和观察对抗无法理解之物的女人。
而最后一页的空白,像是等待被填写的答案。
或者,是下一个受害者的名字。
李雅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她需要再看一次那个人偶。不是以调查员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她二十八岁,未婚,但Finch医生的报告里有句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所有受害者均为可育女性,无论是否处于已知妊娠状态。”
可育女性。
她走到展厅门口。黄胶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展柜就在二十米外,安静地立在昏暗中。
人偶面朝正前方,腹部紧闭,一切如常。
但李雅知道,那平静只是表象。在象牙表面之下,在古老咒文的破损字句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或正在完成一个持续了数百年的循环。
而她,刚刚按下了基金会正式介入的按钮。
收容,即将开始。
但她不确定,对于这个已经在人类社会阴影中存在了太久的东西,收容是否已经来得太晚。
草稿箱(北川弥生手机,回收于事故现场)
收件人: 由纪
发送状态: 失败(保存为草稿)
内容: 由纪,妈妈爱你。如果妈妈出事,不要去博物馆工作。远离东亚馆那个人偶。它不是工艺品,它是
[系统提示:草稿未完成,是否继续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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