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话音刚落，那句“更热闹了”的尾音还未彻底消散在山间的薄雾里。
一道声音，便印证了他的预言。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却裹挟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从侧方的松林间悠悠荡出。
“哟，这不是我们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师弟吗？”
“外出游历数月，终于舍得回来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山门内外所有人的耳廓，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尘土的李默和王林，身体猛然一僵。
两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比宣纸还要惨白，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在这一瞬间疯狂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个声音……
是那个人的声音！
他们惊恐地循声望去，那道刚刚迈过山门牌坊的青衫背影，也在此刻微微一顿。
秦渊停下脚步，淡漠的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视线穿过缭绕的云雾，落在一棵虬结如龙、姿态苍劲的古松之下。
那里，一名青年正抱臂而立，姿态傲然。
青年身着一袭质地华贵的蓝色武袍，袍角以精密的银线绣着翻涌的浪涛纹路，随着山风微动，那浪涛竟似活了过来，吞吐着凛冽的寒意。
他的腰间，悬挂着一柄鲨皮为鞘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在云雾间折射出点点碎光，冰冷刺目。
一张足够称得上俊朗的面容上，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凌厉。
那是桀骜。
是仿佛一柄时刻准备出鞘的利剑，要将所有阻碍尽数斩断的锋芒。
碧海剑阁，除秦渊外的另一位真传弟子。
陈傲。
相较于秦渊的深居简出，近乎于传说中的存在，陈傲在宗门内的威望可谓是如日中天。他行事高调，手段强势，一手碧海潮生剑法出神入化，于内门弟子中拥趸无数，一呼百应。
他看见秦渊望来，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缓缓从松林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某种无形的节点上，引动了周围的天地之气。
他周身那股凌厉无匹的剑意，随着他的步伐，开始节节攀升。
起初只是一缕微风。
随即化作溪流。
转瞬汇成江河！
最终，那股剑意化作了奔腾咆哮的狂涛骇浪，掀起无形的巨澜，毫不掩饰地、霸道绝伦地朝着秦渊的方向碾压而去！
“师弟此次外出，游山玩水，可还尽兴？”
陈傲一边走，一边含笑发问。
他的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师兄弟间最寻常的问候。
但那股铺天盖地的剑意压迫，却充满了最赤裸的挑衅与敌意！
山门附近，那些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外门弟子，瞬间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
空气，变得锋锐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无数根细小的钢针，刺得喉咙与肺腑剧痛。
他们的脸色瞬间大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胸口被一块无形的万钧巨石死死压住。
有人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更多的人则是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脸上写满了骇然与惊恐，主动为场中的两人让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真传弟子之间的争锋！
是碧海剑阁年轻一辈金字塔最顶尖的两位存在，一次无声的碰撞！
风停了。
云住了。
山林间鸟兽的鸣叫，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了那道青衫身影上。
他们想看。
想看这位传说中的秦师兄，将如何应对陈傲师兄这毫不留情的雷霆下马威！
然而。
秦渊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背对山门，面向宗门深处，任由那股狂潮般的剑意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自己身上。
那身单薄的青衫，在足以撕裂金石的剑意风暴中，连衣角都未曾飘动分毫。
他就如同一块矗立在海岸边亿万年的礁石。
无论风吹浪打，海啸奔涌。
他自岿然不动。
甚至，他连一丝一毫的真元都未曾运起。
那股足以让任何内门弟子都心胆俱裂的磅礴剑意，在靠近他身体三尺范围的瞬间，便如春日下的残雪，自行消融。
无声无息。
归于虚无。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针锋相对的抗衡。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场景。
仿佛巨浪拍向了虚空，猛虎扑向了幻影。
一种源于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
面对陈傲的问话，秦渊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又或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尚可。”
声音不大，清淡如水，却像两记无形的重锤，精准地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陈傲脸上那玩味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瞳孔深处的锐利与傲然，被一抹难以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蓄势待发，那足以撼动山岳、截断江流的全力一击，如同打在了一团无边无际的棉花上。
不。
那不是棉花。
那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是吞噬一切光与热的冰冷黑洞。
他引以为傲的、足以让同辈心惊的碧海剑意，连一丝一毫的回响都没有激起，就那么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种感觉，比被对方以更强的力量正面击溃，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那是一种彻底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一种被从根源上彻底无视的挫败感！
周围的弟子们虽然看不懂其中那神鬼莫测的玄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场间气氛的剧变。
陈傲师兄那咄咄逼人、仿佛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可怕气势，在秦渊师兄吐出那两个字后，竟然……
烟消云散了？
一时间，所有望向秦渊的目光，都变了。
那其中，充满了更深的敬畏、骇然，以及一丝丝源于未知的恐惧。
陈傲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青一阵，白一阵。
他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一口腥甜，将所有外放的剑意尽数收敛回体内。
他输了。
在这次气势的交锋中，他输了。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哼！”
一声冷哼，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寂静。
陈傲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死死地剜在秦渊的背影上。
“希望师弟的修为，也如你的性子一般尚可。”
“过几日的论剑大会名额选拔，可别让大家……失望了。”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片刻。
拂袖。
转身。
大步朝着宗门深处走去，那僵硬的背影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与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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