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萤的命令,像一道烧红的铁钎,刺穿了实验室里凝固的绝望。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癫狂的忙碌。
能量提取组的工程师眼睛通红,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几乎擦出火花。
“正在截取外部传感器数据!”
“‘剃刀’突击艇推进器脉冲特征……捕获!”
“武器充能波段……分析中!”
“护盾发生器基础频率……匹配完成!”
一条条代表着死亡威胁的能量频谱,被快速抓取、解析、数字化。
它们原本是猎人致命的呼吸与心跳。
此刻,却被当成了献给凶兽的、血腥的菜单。
主全息屏上,混沌核心那团混乱的能量模拟图旁边,并列出现了五道尖锐、规律、充满侵略性的能量波形。
那是五艘“剃刀”突击艇的实时能量特征谱。
“构建强制关联协议!”
“将敌方特征谱进行混沌化调制,注入核心感知引导界面!”
“注意能量缓冲!设定三级隔离屏障!”
组长嘶哑的声音在实验室回荡。
技术人员将杨萤那疯狂的想法付诸实践。
他们不再试图“安抚”或“理解”核心,而是粗暴地、直接地将外部敌人的“味道”,通过精心调制和放大的方式,“喂”给核心内部那些“饥饿的声音”。
这是一种挑衅。
一种最危险的撩拨。
工作台基座上,那枚被封在隔离匣中的混沌核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嗡——!
低沉的鸣响陡然拔高了一个调子。
匣壁的震动变得剧烈起来。
内部那暗金色与深灰色交织的光晕,流转速度明显加快,颜色也变得更加深沉、更加不稳定。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鼻尖飘过的血腥味,猛地搅动了梦境。
“关联建立!”
“核心能量活跃度上升百分之四十!不,百分之六十!”
“混沌涨落加剧!注意抑制力场负载!”
警告声响起。
中央工作台周围那层微微扭曲的能量抑制光膜,开始明暗不定地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
仿佛随时可能被内部骤然膨胀的压力撑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能量读数,又忍不住瞥向那嗡嗡作响的隔离匣。
杨萤站在主控台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的视线,如同焊接般,将混沌核心的反应曲线,与外部防御态势图上那五个不断逼近的红色光点,牢牢锁在一起。
成了吗?
那些“饥饿的声音”,是否会对这送到“嘴边”的、充满敌意的“食物”产生兴趣?
还是说,这只会激怒它,让它提前将所有的混沌与狂暴,倾泻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实验室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
星火大厅地下主通道口。
这里已经是最后一道实质性的防线。
厚重的合金闸门在之前的爆炸中严重变形,卡死在半开的位置,露出后面幽深而布满临时掩体的通道。
疤脸背靠着冰冷且布满灼痕的闸门金属边缘,大口喘息着。
他的右臂护甲被粒子束擦过,融化了一大片,下面的皮肉传来焦糊的刺痛。
身边还能站着的队员,已经不足十五人。
个个带伤,脸上混合着硝烟、血污和极度的疲惫。
但他们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通道前方被炸开的缺口处,那片被外面爆炸火光映亮的、弥漫着灰尘的空地。
空中,那令人心悸的矢量推进器尖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它们要进来了。”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擦伤的年轻队员哑声说道,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能量即将耗尽的脉冲步枪。
疤脸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更换了狙击步枪最后一个弹夹,然后从腰间取下两颗老式但威力足够的高爆手雷,轻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面上。
这就是最后了。
通道狭窄,不利于“剃刀”发挥机动优势。
但同样的,他们也无处可退。
身后,就是通往实验室和其他核心区域的岔路。
其中一条,就指向那间正在与时间赛跑的铸剑密室。
“听好。”
疤脸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我们多拖一秒,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希望。”
“黄凌把‘火种’带回来了。”
“杨工他们……一定能造出‘剑’。”
“我们的岛……还有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
“所以,死在这儿。”
“值了。”
没有激昂的回应。
只有一片更加沉重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寂静。
以及,握紧武器的、青筋暴起的手。
就在这时。
嗤嗤嗤——!
刺耳的切割声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厚重混凝土和加固金属层被高温熔穿,灼热的金属液滴如同红色的雨点,从天花板一处洒落!
一个边缘泛着红光的、不规则的圆洞,出现在通道上方!
“上面!”
疤脸大吼,枪口瞬间抬起。
然而,比他的子弹更快的,是一道幽蓝的身影。
一架“剃刀”突击艇,竟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从那刚刚熔出的洞口,悍然冲了进来!
它尖锐的机首几乎擦着通道顶部,尾部推进器喷口向下,喷吐着狂暴的蓝焰,强行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悬停!
机身带起的猛烈气流,卷起漫天灰尘和碎屑,吹得人睁不开眼。
机腹下,“蜂刺”粒子炮口那危险的光芒,已经再次亮起,锁定了下方散开的防御队员。
绝望。
绝对的绝望。
在这种距离,这种环境下,面对一架全副武装、拥有绝对火力优势的“剃刀”,他们这些残兵败将,甚至连像样的反击都做不到。
疤脸几乎能想象到下一秒,炽热的高能粒子束将如何撕裂他们的身体,将这条最后的防线化为血肉与焦土的走廊。
他闭上了眼睛,手指扣向了扳机。
就算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块漆皮!
然而——
预期中的死亡光束,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怪异、仿佛从极深处传来的……
嗡……鸣?
不是机械的嗡鸣。
更像是……某种庞大生物,从深沉的睡梦中,被不合时宜地惊醒,发出的、带着不耐与饥饿的低沉哼声。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直接作用在人的骨骼上,作用在大脑深处,带来一阵恶心欲呕的眩晕和莫名的恐惧。
那架悬停的“剃刀”突击艇,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
它的机身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炮口的光芒闪烁了一瞬,没有立刻发射。
驾驶员或许在疑惑,这异常的震动和嗡鸣来自何处。
是锈锚岛即将崩溃的地脉?
还是别的什么防御系统?
就在这短暂到不足一秒的僵持中。
异变陡生!
嗡鸣声骤然变得尖锐、急促!
通道的地面,墙壁,天花板,所有构成这座地下设施的材料,无论是混凝土、合金,还是内部铺设的能量管线,都在同一瞬间,发出了共鸣!
不是震动。
而是一种……被更高层次能量强行“激活”的、不自然的颤抖!
尤其是那些裸露或浅埋的能量导线,表面竟然浮现出一层极其暗淡、却流转不休的暗金色光晕!
仿佛有看不见的“血液”,正在这些金属“血管”中狂奔!
下一刻。
咻——!!!
一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东西”,从通道深处,实验室的方向,沿着这些被“激活”的能量管线,以远远超过任何能量传导速度的诡异方式,“流窜”了过来!
它没有实体。
或者说,它的实体是由极度混乱的能量、被扭曲的力场、以及某种充满饥渴的“意志”混合而成的、介于光与雾之间的状态。
它呈现暗金与深灰交织的、不断翻滚变幻的色彩。
它的“形态”极不稳定,时而拉长如扭曲的触手,时而膨胀如无声尖叫的 mouth,内部充斥着无数细碎、尖锐、仿佛亿万生灵临终哀嚎的“声音”碎片。
正是混沌核心内部,那些被“饥饿”驱动的意识残响!
它们被杨萤强制关联的“诱饵”信号所吸引,又被核心本身不稳定的能量状态所激发,竟然顺着锈锚岛地脉能量网络(此刻实验室的引导等同于短暂接入了这个网络),朝着“食物”味道最浓烈的地方——那艘散发着强烈推进器脉冲和武器充能波动的“剃刀”突击艇——扑了过去!
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那架“剃刀”的驾驶员,显然被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攻击惊呆了。
警报器在驾驶舱内凄厉嘶鸣。
护盾发生器被自动激发到最大功率,一层淡蓝色的能量护盾瞬间包裹住机身。
但,这层能抵御常规能量武器和物理冲击的护盾,面对这由混沌能量与饥渴意志构成的“东西”,却像是黄油遇到了烧红的餐刀。
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
只有一声轻微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什么东西被“舔舐”掉的声音。
那层淡蓝色护盾,在接触到暗金色“雾气”的瞬间,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被“吞没”了。
紧接着,暗金色“雾气”毫无阻碍地包裹住了整架“剃刀”。
机身上所有发光的部位——推进器喷口、武器充能指示灯、驾驶舱仪表盘的光芒——都在接触到雾气的刹那,骤然暗淡,随即被那暗金色彻底浸染、吞噬。
突击艇的矢量推进器发出了最后一声无力的尖啸,随即彻底熄火。
它失去了所有动力,沉重的机身猛地向下一沉,砸在通道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更多尘土。
但事情并未结束。
那团包裹着它的暗金色雾气,仿佛具有生命般,剧烈地翻涌、收缩。
雾气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被无形之力挤压、撕裂、然后……“消化”的细微声响。
短短两三秒钟。
当雾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沿着来时的能量管线缩回通道深处,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堆……难以名状的残骸。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突击艇”了。
更像是一堆被强酸彻底腐蚀、又被巨力揉捏过的、黯淡无光的金属垃圾。
所有精密的仪器、强大的引擎、致命的武器,都消失了。
只剩下最基础、最惰性的金属框架,也失去了所有光泽,仿佛在瞬间经历了千年的锈蚀。
而原本驾驶舱的位置,空空如也。
没有血迹,没有残肢。
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空白”。
通道里,死寂一片。
疤脸和幸存的队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
他们手中的武器,不知何时已经垂下。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残留的、仿佛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的“饥饿”嗡鸣,和那堆静静躺在地上的、诠释着“湮灭”二字的金属残骸,证明着刚才那短短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不是击落。
是……吞噬。
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以一种他们认知之外的方式,连“存在”本身都吞噬殆尽。
“……”
疤脸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却只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浊气。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通道深处,实验室的方向。
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实验室里,究竟在铸造一柄怎样的“剑”?
又或者说……他们唤醒的,到底是什么?
……
主实验室。
一片诡异的安静。
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以及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主全息屏上,代表着那架闯入通道的“剃刀”突击艇的能量信号,在几秒钟前,骤然飙升到一个危险的峰值,随即……断崖式下跌,彻底消失。
不是被击毁的信号特征。
是……湮灭。
彻彻底底的、从能量层面上被抹除的痕迹。
同时,监测混沌核心的仪器显示,在刚才那短暂的爆发后,核心的活跃度不仅没有下降,反而略微提升了一些。
内部那些混沌“声音”的尖锐程度,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仿佛……吃了一顿“开胃小菜”。
“成……成功了?”
能量提取组的组长声音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
强制关联协议真的起效了。
混沌核心内部那些“饥饿的声音”,真的被“诱饵”吸引,并沿着地脉能量网络,发起了攻击。
并且,以一种恐怖到令人失语的方式,“解决”掉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
但杨萤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她的脸色甚至比刚才更加苍白。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另一个屏幕上——锈锚岛整体地脉能量网络的实时负荷图。
在刚才那短暂的能量爆发和传导路径上,代表能量稳定性的曲线,出现了数个明显的、刺眼的低谷和紊乱峰值。
整个岛屿的地脉能量网络,都因为这次强行引导和混沌能量的过境,而受到了冲击和“污染”。
虽然暂时没有引发崩溃,但原本就在“编织者”压迫下岌岌可危的平衡,无疑被撬开了一道危险的裂缝。
这柄“剑”,尚未成型,其泄露出的些许“锋芒”,就已经开始反噬持剑者脚下的土地。
而且……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外部天空。
还有四艘“剃刀”。
它们会因此退却吗?
不。
更大的可能,是激怒它们,或者引起它们背后指挥者更强烈的警惕和更凶狠的报复。
果然。
外部防御态势图上,剩余的四艘“剃刀”突击艇,在短暂的迟疑和徘徊后,非但没有远离,反而重新调整了队形。
它们拉高了高度,显然意识到了地下可能存在的、未知而致命的威胁。
但它们并未离去。
其中两艘,开始以更谨慎的方式,绕着星火大厅穹顶盘旋,机腹下的导弹巢再次打开。
另外两艘,则朝着锈锚岛其他看起来脆弱的关键支撑结构飞去。
它们在寻找新的、更安全的攻击角度。
或者,在试探,那种恐怖的吞噬攻击,是否能够再次发动,以及其范围和限制。
实验室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再次被沉重的现实压垮。
“它们……学聪明了。”
一名工程师涩声道。
一次成功的“祸水东引”,代价是地脉网络的进一步损伤,以及敌人更加谨慎和分散的威胁。
混沌核心不是可以随意操控的武器。
刚才的引导,本身就是在走钢丝,对核心状态和地脉网络都是极大的负担。
不可能频繁使用。
“继续。”
杨萤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
她收回了望向外部态势图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剑胚”的结构模拟和混沌核心的深层分析上。
“记录刚才能量传导路径的污染数据和网络负荷峰值。”
“分析混沌攻击后,核心能量谱的细微变化,寻找规律。”
“结构组,第二种框架模拟进度如何?”
她的思维,似乎完全摒弃了外部愈发危急的战况,再次沉入了纯粹的技术难题之中。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实验过程中一个需要记录的数据点。
只有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事实。
她知道,疤脸他们用命争取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她知道,锈锚岛的地脉,可能撑不到“剑”成的那一刻。
她知道,唤醒混沌核心中“饥噬之音”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她没有选择。
铸剑的炉火必须燃烧。
哪怕燃烧的是自己的血肉,是脚下土地的生命线。
她必须,在猎人被彻底激怒、发动总攻之前。
在岛屿地脉被混沌彻底污染、崩溃之前。
在黄凌用命换来的“火种”熄灭之前。
将这柄或许能斩破黑暗、也或许会率先毁灭一切的“剑”。
锻造出来。
饥噬之音已响。
铸剑炉火未熄。
而猎人环伺的刀锋,已悬于炉火之上,仅剩毫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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