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形的“痕迹”没入锈锚岛地表之后。
世界,并没有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地震。
没有爆炸。
没有能量光束冲天而起。
什么都没有。
只有高台上凛冽如刀的寒风,依旧呼啸着刮过满是伤痕的金属表面,卷起细微的尘埃和零星的火星。
只有远处天空中,那四艘侥幸躲过一劫、却因目睹无法理解现象而陷入短暂呆滞的“剃刀”突击艇,依旧在盘旋,引擎发出惊疑不定的低沉嗡鸣。
平台上,所有人都僵立着。
保持着激发前的姿势,或扑倒掩蔽的姿态。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平台下方,盯着锈锚岛那广袤而破败的、被淡金色脆弱屏障笼罩的陆地。
仿佛在等待一场理应到来、却迟迟未至的审判或庆典。
杨萤的手指,依旧按在那个红色的“点燃星火”按钮上。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视线,紧紧锁定在控制终端的主屏幕上。
那里,正以毫秒级的速度刷新着来自锈锚岛地脉能量网络最深层的监测数据。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被拉长到近乎断裂。
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失败了?
那道付出了如此代价才挥出的“斩击”,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绝望的寒意,开始顺着脊椎,一点点爬上每个人的后颈。
然而。
就在第四秒。
变化,发生了。
不是剧烈的。
是细微的。
几乎难以察觉的。
首先,是风。
平台上呼啸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减弱了。
不是停止。
而是变得……“迟缓”了。
仿佛空气本身的流动性,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微微“阻滞”了一下。
紧接着。
脚下这巨大的星火大厅建筑,那自从“编织者”压迫以来就持续不断、如同垂死巨兽哀鸣般的结构应力呻吟声。
停了。
不是修复。
而是那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形变的声音,突然之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深沉的……
静。
仿佛这座饱经摧残的建筑,在这一刻,被抽走了所有“痛苦”和“挣扎”,只剩下纯粹的、物质的“存在”。
与此同时。
控制终端的屏幕上,那代表“编织者”主锚点侵入程度的红色能量曲线。
那条原本以稳定而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几乎快要触及代表“完全编织”临界值的曲线。
毫无预兆地。
顿住了。
不是减缓。
是彻底的停顿。
就像一辆全速冲刺的列车,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刚性的墙壁。
前进的势头,在瞬间归零。
曲线,变成了一条水平的直线。
紧接着。
那条水平直线,开始极其缓慢地……
向下。
跌落。
不是崩溃式的暴跌。
而是一种平稳的、坚定的、仿佛某种庞大存在正在被缓慢而不可逆转地“抽离”或“瓦解”的下降。
百分之一。
百分之二。
百分之三……
下降的速度,在逐渐加快。
“成……成功了?”
平台边缘,一名负责了望的技术员,用颤抖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在突然变得“粘稠”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绝对寂静湖面的石子。
瞬间打破了平台上那几乎凝固的僵局。
“锚点能量读数……在下降!真的在下降!”
“地脉网络深层压力指数……回落!正在快速回落!”
“屏障!看屏障!”
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他们猛地转头,看向锈锚岛边缘那层原本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的淡金色能量屏障。
只见那层屏障的光芒,虽然并未增强,但其闪烁、紊乱的频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降低。
屏障表面那些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而产生的、剧烈的能量湍流和波纹,正在迅速平复、消散。
就仿佛一只即将被拖入漩涡的小船,突然发现缠绕在船身上的、来自深渊的触手,正在一根根地……
松脱。
消退。
“我们……我们砍中它了?”
能量组的组长,这个经历了无数压力、一向沉稳的中年男人,此刻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茫然。
他看向杨萤,看向那柄依旧矗立在发射基座上、尖端黑暗涡旋已经消失、重新归于彻底暗沉的“剑”。
又看向旁边担架上,那覆盖着白布的、毫无声息的躯体。
是这柄“剑”。
是他。
他们真的做到了。
以一种超出所有人理解的方式,击中了那个几乎不可能被触及的、高维的“锚点”。
并似乎……正在将它“否定”掉。
然而。
杨萤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她的手指,依旧按在按钮上。
她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
盯着那条正在稳定下降的锚点能量曲线。
以及,曲线旁边,另一组正在同步刷新的、令人不安的数据。
锈锚岛自身地脉能量的稳定度读数。
在“锚点”能量下降的同时。
这组代表锈锚岛生命线根本的数据,也在……
下降。
而且,下降的速度,比锚点能量的消退,更快!
百分之五。
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五……
仿佛那道“斩击”在“否定”锚点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擦伤”了锈锚岛自身的地脉。
或者说,就像用一柄烧红的刀,去切割深深嵌入血肉中的毒刺。
毒刺或许被切断了。
但周围的肌肉和组织,也被严重灼伤、破坏了。
“地脉能量输出……正在衰减。”
杨萤的声音,终于响起。
干涩,沙哑,如同沙砾摩擦。
“不是被锚点抽取的衰减。”
“是……本源性的衰减。”
“我们的地脉……正在变得‘安静’。”
“过于……‘安静’了。”
她的话,让刚刚升起的狂喜,瞬间冷却。
众人连忙看向相关的监测界面。
果然。
代表地脉能量活跃度的频谱图,正在从原本虽然紊乱但充满“活力”的状态,迅速变得“平滑”、“低沉”。
就仿佛一个高烧谵语的病人,体温正在急速下降,脉搏正在变得微弱。
这不是康复。
这更像是……生命力的流失。
“屏障强度……没有恢复,只是在停止恶化。”
“岛屿基础悬浮力场……能量供应下降,输出功率正在调低。”
“所有依赖地脉能量的系统……都在进入低功耗或待机状态。”
一连串的汇报传来。
每一个消息,都让平台上的气氛凝重一分。
攻击起效了。
“编织者”的锚点正在被撼动、瓦解。
但锈锚岛自身,似乎也在这场“手术”中,付出了惨重的、未知的代价。
它没有立刻崩溃。
却仿佛陷入了某种深度的……“休眠”。
或者说,“虚弱”。
高台上的风,几乎完全停了。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远处天空中,那四艘“剃刀”突击艇,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方岛屿能量场的剧变。
它们不再盘旋试探。
而是开始缓缓拉高高度,朝着来时的方向撤去。
通讯频道里,隐约能捕捉到它们之间简短而困惑的交流片段。
“……目标能量反应骤降……”
“……未侦测到预期爆炸或能量爆发……”
“……任务目标状态不明……建议撤退,重新评估……”
敌人,暂时退却了。
不是因为被击败。
而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任务指令和理解范畴。
危机,似乎解除了。
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
平台上一片寂静。
只有设备冷却风扇的微弱声响,以及众人沉重而缓慢的呼吸。
成功了?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失败?
没人能立刻给出答案。
杨萤终于松开了按着按钮的手指。
她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按压而失去了血色,变得冰凉。
她缓缓转过身。
目光,首先落在了那柄暗沉的“剑”上。
它静静地立在发射基座上,如同一个完成了使命的、疲惫的巨人。
尖端再无任何异象。
仿佛刚才那斩破高维的一击,耗尽了它所有的“锋芒”。
接着,她的目光,移向了旁边的担架。
移向了白布下,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
她走过去。
脚步很轻,很慢。
在高台绝对寂静的背景下,却显得异常清晰。
她停在担架边,低头看着。
看了很久。
然后,她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没有犹豫。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黄凌那焦黑的、冰冷的脸颊。
触感粗糙,坚硬,如同冷却的熔岩。
没有温度。
没有弹性。
只有死亡带来的、绝对的僵硬。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片冻结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无人能见的缝隙。
“收集所有数据。”
她收回了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更加空洞。
“监测地脉能量衰减曲线,建立模型,预测最终稳定状态。”
“检查岛屿所有关键系统,评估在低能量状态下的维持能力。”
“联系还能工作的所有部门,统计伤亡,控制损失。”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从她口中说出。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又一个需要处理的技术难题。
“那他……”
医疗组长看着担架,声音哽咽。
“带他下去。”
杨萤没有回头。
“找个……干净的地方。”
“暂时安置。”
她的声音顿了顿,补充了最后四个字。
没有说“安葬”。
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锈锚岛是否还有未来,是否还有能够安葬逝者的“土地”。
医疗队员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小心地抬起了担架。
白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其下的轮廓,依旧沉默。
就在担架即将被抬回升降井时。
控制终端前,一名一直紧盯着屏幕的技术员,突然发出了急促的惊呼。
“等等!杨工!还有变化!”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杨萤猛地转头,看向屏幕。
只见那条代表“编织者”锚点能量的曲线,在下降了大约百分之四十后,下降的速度,突然开始减缓。
不是停止。
而是变得……极其缓慢。
同时,曲线本身,开始出现一种细微的、规则的……“波动”。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侵略性的脉动。
而是一种更深的、更缓慢的,仿佛某种庞大存在在“死亡”或“沉睡”过程中,最后的、无意识的能量“涟漪”。
而在锚点曲线出现这种波动的同时。
锈锚岛自身地脉能量的衰减曲线,其下降的趋势,也似乎……停止了。
稳定在了一个比原先正常状态低得多、却比彻底衰竭高一些的……
平台上,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寂静。
只有屏幕上的曲线,在无声地波动、起伏。
仿佛两道交织的、走向未知终局的琴弦。
“锚点……没有被完全‘否定’?”
能量组组长艰难地开口。
“它只是……被‘重创’了?陷入了某种……‘停滞’?”
“而我们的地脉……似乎也因为这‘重创’的反馈,或者因为‘剑’的副作用,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点’?”
一个低水平的、脆弱的、但暂时稳定的平衡点。
攻击,没有彻底斩断锚点。
却似乎将它和锈锚岛的地脉,一同拖入了一种诡异的、深度的“休眠”或“僵持”状态。
“编织者”的吞噬,暂时停止了。
但锈锚岛的生命活力,也大幅衰退了。
它没有立刻死去。
却仿佛变成了一株被冰封的、陷入冬眠的植物。
未来能否复苏?
还是将在这冰封中,缓慢走向最终的枯竭?
无人知晓。
杨萤看着屏幕上那两道交织、波动的曲线。
看着那道代表着未知与不确定性的、细微的“回声”。
她久久沉默。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灰暗的天空。
望向那早已消失的“剃刀”突击艇的方向。
望向更远处,那铅灰色云层背后,可能存在的、其他“编织者”的阴影。
“记录这个状态。”
她最终说道。
“将其命名为‘死寂平衡’。”
“这是我们用现有的一切,换来的……时间。”
“也许是喘息的时间。”
“也许是……等待最终审判的时间。”
她收回目光,看向那柄暗沉的“剑”,又看向已经消失在升降井内的担架。
“把‘剑’和核心,也带下去。”
“严密监控。”
“我们……需要弄清楚,我们到底创造出了什么。”
“以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最终消散在凝固的空气中。
以及,这以生命和岛屿未来为代价换来的“死寂”。
究竟是希望的开始。
还是终末的序曲。
高台之上。
寒风彻底止息。
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冰冷的寂静。
以及那回荡在数据与灵魂深处的。
无声的。
死寂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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