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伯龄的五千骑兵在长安京的营地内已经等了整整五个小时。
战马不安地刨着青石板,蹄铁敲击地面发出密集而压抑的“嘚嘚”声。
塞北良驹能嗅到风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能听见西面城墙传来的厮杀、惨叫、城墙崩塌的轰鸣。
它们打着响鼻,喷出白气。
骑兵们比马更焦躁。
“将军!”副将严君疾策马靠近“西墙肯定出事了。刚才我听见那里传来了一声巨响。”
蒋伯龄没说话。
他骑在战马上,腰背笔直,右手搭在刀柄上,五指缓慢地收拢、放开、再收拢。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动作微微突起。
他也在听。
听墙外的声音。
巨响的轰鸣之后,是短暂的死寂——那死寂比任何惨叫都可怕。
然后,魔族的咆哮瞬间炸开。接着,是帝国守军仓促迎战的呐喊,很快被金属碰撞、骨骼碎裂所淹没。
战线在移动。
缺口被打开了。
蒋伯龄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已沉淀下去。
“急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想请战的军官瞬间噤声,“大元帅自有安排。”
严君疾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攥紧了缰绳。
这位三十出头的副将是蒋伯龄的老部下,脸上有三道平行的爪痕——那是五年前与草原狼群搏杀时留下的。
他作战勇猛,更难得的是心细如发,蒋伯龄许多战术细节都交由他落实。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一滴爬过。
突然,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
一匹战马疯了一样冲过来,马背上的传令兵浑身是血,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已经断了。他冲到蒋伯龄马前,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单膝跪地:
“蒋将军!大元帅急令——”
所有骑兵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
“西城墙北端第十三箭塔段坍塌!缺口宽达百米!魔族的湮灭军团已杀入城内!蒙毅将军正率帝国师团精锐堵缺口,但敌众我寡,危在旦夕!”
传令兵喘着粗气:
“大元帅命蒋将军即刻率第六军团的骑兵驰援缺口!务必配合蒙毅将军将魔族压回城外!同时,薛岳将军所部八千步兵已经从东墙调来,由副将曾水源率领,正从南侧街巷向缺口迂回——大元帅要你们两面夹击,不惜一切代价,把缺口夺回来!”
他抬起头,血污覆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恳切:
“蒋将军,蒙毅将军是陛下的小舅子,您是陛下的堂兄——大元帅说,此战关乎皇族威严,更关乎长安存亡!”
蒋伯龄的瞳孔骤然收缩。
蒙毅——皇帝蒋毅的小舅子,皇后蒙氏的亲弟弟。蒋伯龄虽与这位堂弟媳的弟弟不算熟络,但年节宫宴上也见过几面。
亲戚。
这两个字在乱世里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蒋伯龄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激昂的长嘶。
“严君疾!”
“末将在!”严君疾策马上前,眼中凶光爆闪。
“此次出击,率五千人。全军分为三队!你领第一队一千五百骑,从缺口左侧街巷切入,直冲魔族侧翼!记住,不要纠缠,冲乱他们的阵型就向纵深穿插!”
“第二队两千骑,我亲自率领,从正面突击缺口!第三队一千五百骑,由王猛统领,从右侧包抄,与曾水源的步兵汇合后,从南向北挤压!”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因等待而憋得通红的脸:
“听着——城墙塌了,但长安还没塌!前线的守军在流血,咱们这些当哥哥的、当叔伯的,没脸在旁边看着!”
他拔出弯刀,刀身在透过屋檐缝隙落下的阳光里,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第六军团——”
五千个喉咙里同时爆发出低吼:
“在!!”
“杀过去!”蒋伯龄刀锋前指,“让那些魔族崽子知道——进长安的门,是要用命来换的!”
“杀——!!!”
五千匹战马同时启动。
蹄声如雷,瞬间淹没了长街。
青石板在铁蹄下震颤、碎裂。
骑兵们伏低身体,弯刀出鞘的“锵锵”声连成一片死亡的序曲。
角弓在手,箭已搭弦。
蒋伯龄冲在最前。
风迎面扑来,他眯起眼,看着前方——
百米外,街道尽头,就是那片坍塌的城墙。
……
缺口。
这个词太轻了,轻到无法形容眼前的景象。
蒙毅站在一处半塌的民房屋顶上,手里握着的剑在不停颤抖——不是恐惧,是脱力。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溅满了绿色的魔血和红色的血。
左肩甲被砍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渗血;头盔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混着汗和血。
他脚下,是地狱。
百米宽的缺口,此刻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城墙坍塌的砖石堆积成混乱的斜坡,最矮处只有一米多高,魔族士兵可以轻易攀爬。斜坡上、斜坡下,层层叠叠铺满了尸体——有穿着板甲的湮灭军团士兵,有穿着帝国军服的守军,更多是穿着粗布衣服、临时被征召来堵缺口的民兵。
就在一刻钟前,他亲眼看着李旗本那两千新兵,在湮灭军团的第一次冲锋下,像纸糊的堤坝一样崩溃。
那不是战斗,是屠杀。
湮灭军团的士兵沉默着前进,巨斧挥下,盾牌碎裂、手臂断裂、身躯劈开。
那些昨天还在训练场上练习刺枪的新兵,面对碾压式的暴力,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李旗本被一斧斩成两半的画面,至今还在蒙毅眼前反复闪现。
他来不及悲伤。
因为下一刻,他自己的两千人——帝国师团最精锐的两个千人队——就顶了上去。
这两千人不一样。
他们是真正的老兵,跟着蒙毅在长安京卫戍多年,经历过剿匪、平乱、与边境异族的小规模冲突。铠甲更精良,训练更扎实。
“列阵!枪阵在前!弩手在后!”
蒙毅的吼声在那一刻压过了所有嘈杂。
士兵们迅速结阵。
长枪手半跪于地,三米长的铁枪斜指前方,枪尾抵住地面,形成一片钢铁荆棘。
弩手站在第二排,弓弩已经上弦,冰冷的弩箭对准了正从缺口涌进来的黑色潮水。
“放!”
第一轮弩箭齐射。
五十步的距离,踏张弩的穿透力恐怖到极致。
冲在最前的十几名湮灭军团士兵,连人带甲被弩箭贯穿,钉死在地上。
但后面的魔族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巨斧挥砍,斩断了第一排长枪。
枪阵出现了缺口。
“补上!”蒙毅亲自冲到阵前,一剑刺穿一个试图突入的魔族士兵的眼窝。
绿色的血浆溅了他一脸。
近身搏杀开始了。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湮灭军团的士兵力大无穷,板甲厚重,寻常刀剑砍上去只能留下一道白痕。
帝国士兵的铠甲在巨斧面前,并不比纸坚固多少。
蒙毅看到一个小旗用长矛捅穿了一个魔族的咽喉,但下一刻,旁边另一个魔族的战斧就劈开了他的半边身子,内脏哗啦流了一地。
又一个年轻士兵被巨斧砍断了一条腿,倒在地上惨叫,很快被后续涌上的魔族践踏成肉泥。
弩手射空了箭壶,拔出腰刀加入战团。
但轻甲对重甲,短刀对巨斧——结果不言而喻。
阵线在一步步后退。
每一步,都用几十条人命来换。
蒙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手臂机械地挥剑、刺击、格挡。
虎口早就裂了,血顺着剑柄往下流,滑得几乎握不住剑。
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能退。
身后就是缺口内的第一道街巷。一旦让魔族冲进街巷,凭借房屋掩护向两侧扩散,整个西城的防御体系就会从内部崩溃。
“顶住!”蒙毅嘶吼,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援军马上就到!大元帅不会不管我们!”
这话他自己都不太信了。
缺口外的荒原上,还有至少两万魔族预备队正在集结。
长安京内,能调动的机动兵力还有多少?东墙、北墙、南墙都面临压力,司马错不可能把所有预备队都押在这里。
也许,他们这两千人,就是弃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蒙毅狠狠掐灭。
不会的。
他是皇帝的小舅子。司马错再铁血,也不敢让他死在这里——否则怎么向陛下、向姐姐交代?
但这个想法,反而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耻辱。
难道我蒙毅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是皇亲国戚?
不。
他咬牙,挥剑斩断一个魔族士兵的手臂,在对方惨叫声中,反手一剑刺入其咽喉。
我要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是帝国的军人,是因为身后是长安京百万百姓!
“将军!左翼要撑不住了!”
一声嘶吼把他拉回现实。
蒙毅转头看去——左翼的阵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
二十几个湮灭军团的士兵组成楔形阵,硬生生在枪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负责那段防线的旗本已经战死,几个小旗在勉强指挥,但败势已定。
一旦左翼被突破,整个阵线就会被拦腰切断,然后被分割包围、歼灭。
完了。
蒙毅心里一凉。
他身边只剩不到百人的亲卫队,现在填上去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主阵已经抽不出任何预备队——每个人都在死战,每个人都在流血。
就在这绝望的一刹那——
“呜————”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从左侧街巷深处传来。
是帝国骑兵的冲锋号!
蒙毅转过头。
长街尽头,尘烟暴起!
一千五百铁骑,从左侧街巷里狂飙而出!马蹄踏碎青石板,蹄声如闷雷滚动,震得整条街都在颤抖!
冲在最前的,是一员脸上带着三道爪痕的悍将,手中弯刀高举,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寒芒:
“第六军团严君疾在此!魔族崽子们——受死!!”
骑兵的速度在瞬间提到极致。
他们甚至没有减速,直接撞进了左翼那支正在突破的湮灭军团侧翼!
“轰——!!!”
撞击的闷响声、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魔族惨叫,瞬间混成一团!
战马的冲击力何等恐怖?
湮灭军团的士兵虽然力大甲厚,但终究是血肉之躯。
第一排十几个魔族像被攻城锤击中一样,整个身体向后飞起,撞倒后面一片!
严君疾的弯刀挥过,一个魔族百夫长的头颅冲天而起,绿色的血喷起丈余高!
“凿穿他们!”严君疾怒吼,“不要停!继续向前!”
一千五百骑兵狠狠捅进魔族阵型的肋部,然后毫不留恋地向纵深穿插!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绿色的血在青石路面上泼洒出一道惨烈的轨迹!
左翼的压力骤减。
蒙毅甚至能听到帝国士兵发出疯狂的呐喊。
援军!
真的来了!
但还没等他喘口气——
正前方,缺口处,更多的湮灭军团士兵正在涌进来。
这些后续部队显然得到了命令,不再分散攻击,而是集中成一个更加厚实的方阵,像一堵黑色的铁墙,缓缓向缺口内推进。
看规模,至少有两千人。
严君疾的骑兵虽然搅乱了侧翼,但正面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蒙毅的心又沉了下去。
两千对两千,还是重步兵对重步兵的消耗战。
他的士兵已经鏖战了半个多小时,死伤近半,体力透支,而魔族生力军源源不断。
能撑多久?
一分钟?还是两分钟?
就在那堵黑色铁墙即将与帝国枪阵碰撞的前一瞬——
“西城墙守军听着——”
缺口右侧,另一条街巷里,更多的骑兵涌了出来!
但这一支不同。
他们没有冲锋,而是在街口迅速展开,排成了标准的冲锋阵列。
最前方,一员大将端坐于黑色战马之上,暗红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不是弯刀,而是一杆丈八长枪。
蒋伯龄。
蒋毅的堂兄,中央军第六军团的军团长。
他抬起长枪,枪尖指向正缓缓压来的湮灭军团方阵,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战场每一个角落:
“我蒋伯龄。”
“奉大元帅令,清剿入城之敌。”
他顿了顿,枪尖微微下压:
“所以——”
“请诸位赴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他身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
“第六军团——”蒋伯龄的吼声压过了战马的嘶鸣,“冲锋!!!”
“杀——!!!”
两千铁骑,同时启动。
如果说严君疾那一千五百骑是闪电,那蒋伯龄这两千骑就是山崩。
他们没有取巧,没有迂回,就那样正面撞向了湮灭军团厚重的方阵!
距离在急速缩短。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蒋伯龄长枪平举,枪尖对准了方阵中央那个明显是指挥官的魔族——那家伙骑着一匹格外高大的梦魇兽,手中战斧比寻常的大出一圈。
十步。
梦魇兽上的魔族指挥官也看到了蒋伯龄。
他咧嘴,露出锯齿状的尖牙,战斧高高扬起。
五步。
蒋伯龄突然松开了左手。
右手单手持枪,身体向右侧倾斜,几乎与马背平行。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动作——失去了左手的控制,长枪的准头和力量都会大打折扣。
但就在两人交错而过的瞬间——
蒋伯龄的右手发力!
长枪不是直刺,而是从下往上,一记凶悍无比的挑刺!
枪尖精准地刺入梦魇兽的下颌,穿透上颚,从头顶贯出!
“嘶聿聿——!!!”
梦魇兽发出凄厉的惨嚎,前蹄扬起,将背上的指挥官狠狠甩飞!
蒋伯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长枪顺势横扫,将旁边一个试图偷袭的魔族士兵砸得胸甲凹陷,口喷绿血倒飞出去。
而他身后的两千骑兵,已经狠狠撞进了方阵!
撞击。
最原始最野蛮的撞击。
战马的重量,速度带来的动能,在这一刻全部转化为毁灭的力量。
第一排的湮灭军团士兵即使举起了巨盾,也被连人带盾撞飞!后面的士兵来不及补位,骑兵已经冲进了阵中!
弯刀挥砍,长矛突刺。
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居高临下,速度加持,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
一个帝国骑兵的弯刀斩在魔族士兵的肩甲上,铠甲变形、碎裂,刀刃深深砍进骨头,绿色的血喷溅而出。
又一个骑兵的长矛刺穿了魔族士兵的咽喉,但长矛也被对方临死前抓住,骑兵索性弃矛,拔出腰刀继续劈砍。
但湮灭军团不愧是魔族精锐。
最初的混乱之后,他们迅速收缩,三五人组成小阵,巨盾护住侧面,战斧专砍马腿。
一匹战马前腿被斩断,惨叫着翻滚,马背上的骑兵来不及跳下,被压在下面,瞬间被几柄战斧分尸。
又一个骑兵冲得太深,被四面围住,弯刀连斩三人,最终还是被一斧劈开了胸膛。
战场变成了最残酷的绞肉机。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每分每秒都有生命消逝。
蒙毅看得眼睛都红了。
他举起已经卷刃的剑,嘶声大吼:“帝国师团——前进!配合骑兵!把魔族压出去!”
残存的一千多帝国步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挺起长枪,迈着踉跄但坚定的步伐,向前推进!
正面,蒋伯龄的骑兵在凿穿。
侧面,严君疾的骑兵在回旋切割。
后方,蒙毅的步兵在挤压。
湮灭军团的方阵,终于开始动摇。
而就在这时——
“援军!南面又来援军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蒙毅转头看向南侧街巷。
那里,尘土再起。
不是骑兵。
是步兵。
黑压压的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踏着沉重的步伐,从街巷里涌出。最前方,一面“薛”字将旗迎风招展,旗下,一员中年将领身披重甲,手中长刀雪亮。
薛岳的副将,曾水源。
他带来的不是八千,而是整整一万步兵——显然,薛岳把能抽调的兵力全都给了他。
曾水源甚至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
他只是举起长刀,刀锋前指,声音冰冷如铁:
“薛岳将军有令——缺口处的魔族,一个不留。”
“全军——”
“突击!”
“杀!!!”
一万生力军,从南向北,狠狠撞在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湮灭军团侧后!
……
魔族中军,大帐。
拓科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战报,眉头紧锁。
“陛下,”他低声道,“湮灭军团传回消息——缺口处遭遇帝国骑兵突击,侧翼被包抄,后方出现新的步兵援军。前锋指挥官请求撤退。”
“撤退”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托里斯没有回话,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准。”
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拓科拖一愣,显然没想到陛下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迟疑了一下:“陛下,要是就这么撤退,恐怕……”
“恐怕什么?”托里斯打断他,“恐怕军心受挫?恐怕帝国守军士气大振?”
他顿了顿,轻轻摇头:
“拓科拖,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二十七年,陛下。”拓科拖躬身。
“二十七年……”托里斯重复这个数字,仿佛在咀嚼什么,“那你应该知道,朕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他缓缓转过身:“梁子令给的弱点是真的,城墙确实塌了。”托里斯淡淡道,“司马错的应对也是真的,他调了骑兵、调了步兵,用最精锐的部队堵住了缺口。这场试探,我们损失了大约两千湮灭军团士兵,帝国守军的损失……估计在三千到四千。”
拓科拖沉默。
这个交换比,在攻城战中其实不算差。但湮灭军团是魔族最精锐的重步兵,培养一个需要十年,而死的大多是帝国的新兵甚至民夫。
“你觉得亏了?”托里斯看了他一眼。
拓科拖不敢回答。
“不,很值。”托里斯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我们用一千五百精锐,换来了三个情报。”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
“第一,司马错的反应速度很快,城内的指挥体系没有因为城墙坍塌而崩溃。”
第二根手指:
“第二,帝国还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而且战斗力不俗。”
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司马错,已经把手里能打的牌,亮出来一大半了。”
他转过身,看向拓科拖:
“帝国的骑兵,原本应该在城外游弋、袭扰我军侧后。现在他进了城,堵在缺口里——城外,我们的狼骑兵可以放心活动了。”
“帝国的精锐师团,原本应该驻守皇城。现在却出现在西城墙——皇城的防御,必然空虚。”
“薛岳从东墙调兵支援西墙——那么东墙,就必然出现薄弱环节。”
托里斯每说一句,拓科拖的眼睛就亮一分。
“所以,”托里斯最后总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场试探,我们亏了一千五百人,但摸清了司马错的兵力部署、反应模式,还逼他调动了关键部队,暴露了防御弱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我们还没用力呢。”
拓科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中军前方,那具高达数十米的“纳若卡”攻城巨锤,已经完成了最后组装。
黝黑的金属撞锤悬挂在塔顶,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三十头强壮的驼兽正在驭手的鞭打下,将这庞然巨物缓缓拖向前线。
“传令,”托里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湮灭军团撤回,在缺口外重组,与后续部队汇合。其余各军团持续组织进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纳若卡”上:
“明天黎明。”
“朕要听到长安京城门破碎的声音。”
拓科拖重重捶胸:“谨遵陛下圣谕!”
“司马错……”
拓科拖轻声自语:
“你守得住一次,守得住十次吗?”
“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城墙硬——”
他抬起手,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整座长安京攥在掌心:
“还是朕的‘纳若卡’,更硬。”
……
缺口处。
最后一队湮灭军团士兵撤出了城墙。
他们撤得很从容,甚至带走了大部分战友的尸体。只留下满地砖石、鲜血,和堆积如山的帝国守军遗体。
蒋伯龄没有追击。
他的骑兵损失也不小——正面冲锋那两千人,活着回来的不到一千五百。战马损失更多,许多马匹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只能就地宰杀。
他勒马停在缺口边缘,长枪拄地,枪尖还在滴着绿色的血。
身后,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
还活着的伤员被抬下去,死者被集中到一起。
民夫扛着沙袋、木桩、砖石,在军官的指挥下,拼命修补那个百米宽的缺口。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临时修补,顶多只能让缺口不再扩大,根本无法恢复原有的防御强度。
下一次魔族进攻,这里依然是弱点。
“蒋将军。”
蒙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蒋伯龄回头。
年轻的将军已经包扎了伤口,换了身干净的战袍,但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血丝无法掩饰。他走到蒋伯龄马前,郑重抱拳:
“今天要不是将军及时来援,蒙毅与帝国师团这两千弟兄,恐怕要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他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客套。
蒋伯龄看了他几秒,翻身下马。
“蒙将军不必多礼。”他扶住蒙毅的手臂,声音沉稳,“都是为陛下效力,为长安死战,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蒙毅肩膀的绷带:“伤怎么样?”
“皮肉伤,不碍事。”蒙毅摇头,随即苦笑,“倒是手下的弟兄……跟我出来的两千人,现在还能站着的,不到八百。”
蒋伯龄沉默。
战争就是这样。
数字冰冷,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是一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
“薛岳将军的副将曾水源,已经接管了缺口的防务。”蒙毅继续道,“他带了一万人,加上将军您的骑兵,还有我剩下的几百人,暂时能守住。大元帅传令,让您带着骑兵撤回城内休整,准备应对魔族下一次进攻。”
蒋伯龄点头。
这是正确的决策。
骑兵在城内巷战中发挥不了全部威力,反而容易成为靶子。撤回休整,保持机动,才是上策。
“严君疾呢?”他问。
“严副将正在清点伤亡,很快就来。”蒙毅顿了顿,压低声音,“将军,今天这一仗……不对劲。”
蒋伯龄看向他。
“魔族撤得太干脆了。”蒙毅眉头紧锁,“他们明明还有余力,至少缺口外还有两万预备队没动。如果继续强攻,我们就算能守住,损失也会更大。可他们就这么退了……”
“试探。”蒋伯龄缓缓吐出两个字。
蒙毅一愣。
“他们在试探。”蒋伯龄重复,目光投向缺口外那片正在重新集结的魔族大军,“用一千五百精锐,换我们三千条命,顺便摸清我们的兵力部署、反应速度、将领风格。”
他收回目光,看向蒙毅:
“而且,他们成功了。”
蒙毅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明白了。
今天这场血战,看似帝国守住了缺口,击退了魔族,但实际上——
蒋伯龄的骑兵暴露了。
蒙毅的帝国师团精锐暴露了。
薛岳从东墙调兵的动向暴露了。
司马错手里能打的牌,被翻开了一大半。
而魔族呢?
他们只损失了一千五百人——对五十万大军来说,九牛一毛。
真正的杀招,还没露面。
“那具‘纳若卡’……”蒙毅的声音有些干涩。
“明天。”蒋伯龄抬头,看向西面天空。
夕阳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整个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那血红映在他眼睛里,仿佛预示着什么。
“最迟明天,”他轻声说,“那东西,就该上场了。”
风从缺口灌进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两个帝国将领并肩站在废墟上,望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魔族营火。
谁也没再说话。
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真正的风暴,还没开始。
《铁火权舆》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爱看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爱看读书!
喜欢铁火权舆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铁火权舆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