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分钟的预警时间，在生死时速的太空战中漫长如年，在规则层面的对峙里却短暂如白驹过隙。
三枚“规则探针”没有给人类任何调整战术的机会。它们并非以物质形态“飞行”，而是如同三滴无形的、高浓度的“混乱墨水”，滴入太阳系空间的“规则画布”，沿着纹理自行晕染、渗透、前进。常规的电磁波探测、引力波雷达，甚至灵觉扫描，对它们的捕捉都严重滞后且失真。
真正首先“看见”它们的，是凌皓。
当他的意识与整个“心火协议”网络高度同步时，他“看”到的宇宙不再是单纯的物质与能量，而是一张由无数“规则之弦”编织的、复杂到极致的动态图谱。而此刻，三团不自然的“弦的乱麻”正在图谱中急速穿行，所过之处，局部的规则纹理发生微小的、但性质明确的扭曲——那里的空间曲率会瞬间异常，电磁相互作用强度会短暂偏离常数，甚至时间流逝的速率也出现纳秒级的涨落。它们就像三个在精密钟表内部横冲直撞的橡皮擦，擦过哪里，哪里的齿轮就会暂时错位。
“它们不是来摧毁的，” 凌皓的心念瞬间传递至所有指挥节点，“是来‘触摸’和‘测试’的。它们在试探‘心火协议’网络的反应模式、强度极限、尤其是……‘干涉原理’。”
秦岚的声音立刻回应：“所有防御性武器锁定失效。它们似乎存在于……物理参数的夹缝中。阵列防御力场已全开，但不确定能有多大效果。”
“不需要用能量硬抗，” 凌皓的意识如同冷静的舵手，引导着庞大的“星火-心火”网络，“它们测试规则，我们就展示规则。姜雨薇，苏婉清，启动‘协议’的‘自证循环’模块，频率对准我的意识波动。秦岚，命令所有单位，保持静默，严禁对探针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能量攻击或意识冲击，那可能正好提供它们想要的‘交互数据’。”
命令被瞬间执行。沸腾的月球轨道骤然陷入一种极致的“静”。战舰熄灭了主动引擎，只维持最低姿态调整；修士们收敛了全部气息与神识；连阵列本身散发的能量波动，都刻意压制到平稳无奇的状态。
唯有那层淡金色的、由星炬之力和心念网络共同构成的复合力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卵壳，温柔而坚定地包裹着月球及近月轨道。
三枚探针几乎同时“触碰”到了这层力场的边缘。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接触点附近的太空，出现了违反人类直觉的景象：一小片空间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张，出现了清晰的折痕与翘曲；几束恰好经过的星光发生了诡异的色散与分裂，如同穿过了一个无形的棱镜；附近一艘“探隙者”战舰的外壳监测到，其金属的杨氏模量在百分之一秒内剧烈波动了三次，若非结构冗余度极高，可能已经因自身应力而变形。
探针在“读取”力场的规则结构。
凌皓立刻感到了压力。那是一种冰冷、精密、无穷无尽的“解构”之力，试图从最基础的层面，拆解“心火协议”力场是如何将“星炬的稳定”、“阵列的协调”、“心念的凝聚”这三种截然不同的“规则”编织在一起的。就像一台超级分析仪，在试图反编译一个复杂的加密程序。
“启动‘自证循环’。” 凌皓意识坚定。
霎时间，整个“心火”网络的内部运行逻辑，在凌皓的主动引导下，开始以一种公开的、坦荡的、甚至带着某种“教学”意味的频率波动起来。这种波动并非暴露核心算法，而是在反复“陈述”一个简单的、由内而外生成的“规则事实”：
【此处，存在一个以‘守护选择之权利’为基的秩序场。此秩序场，拒绝被‘无差别共振’抹除。】
这波动像水波一样，从网络核心向外扩散，主动迎向那三枚探针的“解构”触角。
接触点上，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些空间折痕开始以一种舒缓的、近乎韵律的方式起伏，仿佛在与淡金色力场的波动共鸣；分裂的星光不再混乱，而是重新组合成柔和的光晕；战舰外壳材料的属性波动也变得规律起来，像是在适应一种新的、短暂的“局部物理法则”。
探针的“解构”过程，遇到了一个它无法简单解析的“意志内核”。它能够分析能量流、计算符文阵列、模拟心念波动模型，但它似乎难以完全理解“给予选择的权利”这种由古老遗愿和现代文明绝望抗争融合而成的、带有强烈主观价值判断的“规则驱动意志”。
这就像一台最先进的医学扫描仪，可以清晰呈现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和每一丝电信号，却无法解读“思想”和“爱”本身。
三枚探针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这种迟滞在物理时间上或许不足微秒，但在规则层面的交锋中，已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就是现在！” 凌皓的意识之光骤然炽亮，“不反击，不攻击。‘展示’代价——展示如果我们被抹除，宇宙会失去什么！”
他并未调动网络能量去冲击探针，而是做了一件更精妙、也更冒险的事：他主动从与星炬之核、与全球心念网络的连接中，提取出无数碎片化的、非逻辑的、却饱含情感的“信息尘埃”——
一个母亲在防空洞里哄孩子入睡时哼唱的走调儿歌；
一个老科学家在仪器前，看着异常数据时眼中最后的希望之火；
一对恋人在末日降临前，于废墟上紧紧相拥的体温；
一名士兵在阵地上，面对星空无声呐喊的“不想死”……
这些微不足道的、个体的、在冰冷宇宙尺度下毫无意义的“情感数据流”，被凌皓混杂在“心火协议”的规则波动中，如同奔流中裹挟的亿万金沙，朝着三枚探针汹涌“拍”去！
这不是攻击，而是“信息污染”，是向纯粹理性逻辑的探测机制，倾泻无法被它有效归类处理的、海量的“无意义”主观信息。
三枚透明的多面体探针，第一次在可见光波段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它们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无法解析的信息洪流而“过载”了，表面的规则滑行变得紊乱，透明的外壳上闪烁起急促而无序的彩色光斑，就像人类仪器遇到无法处理的信号时产生的乱码。
它们急速后撤，试图脱离接触。
但就在这一刹那，其中一枚探针似乎触发了某种预设的、更底层的协议。它那紊乱的彩色光斑骤然凝聚，转化为一道极其尖锐、纯粹的“规则否定”脉冲——这不是针对“心火协议”的复杂解析，而是最简单粗暴的、对局部“存在”本身的基础逻辑发起的格式化攻击！
目标：淡金色力场边缘，一小片刚刚因展示“情感数据”而规则波动最活跃的区域。
效果：那片区域的空间、能量、信息，所有的一切，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画布上“擦除”了。不是毁灭，而是更彻底的“归零”，留下一个短暂的、概念上的“空洞”。
“噗——！”
月球深处，凌皓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淡金色的、混合着精神力的鲜血。他的意识与那片被“擦除”的网络区域瞬间失去联系，反噬力沿着网络震荡回来。整个“摇篮”阵列超过三十个节点同时过载报警，淡金色力场剧烈明暗闪烁。
“皓！” “凌皓！” 地球和轨道上，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我没事……” 凌皓强行稳住意识，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更加锐利，“它们‘学会’了一点……或者说，确认了某种危险。另外两枚呢？”
“正在加速脱离！已越过火星轨道，向外太阳系方向撤退！” 秦岚报告。
“被‘擦除’的区域？” 姜雨薇急问。
“永久性规则损伤，大约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其基础物理常数被轻微但永久地改变了，无法恢复原状。该区域已列为绝对禁区。” 苏婉清的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它们……仅仅一次测试性接触，就永久性地破坏了我们宇宙的一小块‘皮肤’。”
凌皓闭上眼睛，感受着网络受损带来的隐痛，也感受着那枚发动攻击后似乎耗尽了某种能量、轮廓迅速黯淡、最终与另外两枚一同消失在深空方向的探针。
这不是胜利，甚至不是平手。
这是一次残酷的“预习”。敌人派来的，不过是三个没有情感、按程序行事、甚至可能只是某种“自动测试脚本”的探针。而人类这边，却已动用了苏醒的古老遗产、全球集结的工程力量、数十亿人的心念、以及凌皓自身作为核心枢纽的全部心力。
代价是：网络局部永久损伤，凌皓遭受反噬，以及一个无法修复的宇宙“伤痕”。
而对方得到的，是关于“心火协议”干涉模式的第一手数据，以及……对人类文明这种“基于非理性意志的秩序反抗”的初步评估。
深空之中，那些巨大的几何体阵列，表面的彩色光晕似乎微微调整了流淌的节奏。一条新的评估信息在它们之间交换：
【目标文明抵抗意志评估：强烈。抵抗手段评估：低效但具备‘规则污染’潜质（非能量污染）。对实验清洁度构成二级潜在风险。】
【建议：于‘第三重潮汐’峰值期，额外注入‘逻辑净化子波’，以中和目标文明意志对共振场的非预期扰动。】
【决议：采纳。净化子波注入程序，开始预备。】
倒计时，十七天。
“它们下次来的，” 凌皓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岩壁上略显黯淡的星图，“就不会只是‘探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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