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指尖还沾着血。
那一滴血落在蒲团上，颜色比之前更深。阳光已经移开铜牌，照在墙角的陶罐上。蜡封没破，朱印也没动，但罐子表面有了一道细纹，像是被什么力量震出来的。
张继平没有起身。
身体还在适应。灵流在经脉里走得很稳，不像以前那样需要引导。它自己循环，速度均匀，每一次经过丹田，都会带出一股微弱的波动。那波动不向外散，而是往内收，渗进骨头里。
他低头看了看手。
指节没有发白，也没有颤抖。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颜色偏青，流动的不是单纯的血，还混着一丝光。他能感觉到五脏的位置变了，不是错位，是重新排列过。心脏跳得慢，一息之间只跳两次。
识海安静。
那根线还在，悬在意识深处。他刚才碰过，知道尽头有个点，不能靠近。现在他不再去触碰，但能感知它的存在。像夜里听见远处的钟声，听不清第几下，只知道它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鼻子里还有血腥味，嘴里也有一丝。他没擦嘴角，任由血顺着下巴流到衣领。布料吸得快，颜色慢慢变暗。
静室里没有风。
窗户关着，外面的云也没动。天地像是停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他记得闭关前把门栓落下了，现在栓还在原地，没有松动。地上有两处血迹，一处是他坐的地方，另一处靠近墙角，是他之前低头时滴落的。
包袱放在腿边。
他伸手拉开拉链，取出地图。后山石室的位置被划了一道，痕迹很深，几乎要把纸划破。他盯着那个位置看了一会儿，把地图放回去，重新扎紧包袱。
铜牌还在膝上。
他用手指摸了摸背面。数字还是原来的，没有变化。但他知道这东西不一样了。不是它本身变了，是他看它的方式变了。以前他觉得这是个信物，现在他知道，它是钥匙。
他闭上眼，又睁开。
眼神沉，不像从前那样锐利。以前看人是一眼看穿，现在是看进去之后还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他自己没察觉这种变化，但如果有别人在这里，会发现他的瞳孔深处有一点光，不动，也不灭。
外面开始有人声。
声音很远，从山门那边传来。先是几个人说话，接着越来越多，变成一片。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念他的称号，还有人唱一段不知道传了多少年的歌。歌词讲的是一个凡人走上绝峰，打破天规，最后消失在云里。
他没动耳朵。
那些话一句句飘进来，他听得清楚，但不想回应。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可这些和他无关。他现在的状态不允许分心，哪怕是一句敬语，也可能让体内刚稳定的灵流偏移。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重新结印。
这次不是静心式，是起灵式。拇指压住中指第一节，其余手指自然伸展。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体内的变化。结完印，呼吸沉了一分，灵流随之调整节奏。
细胞还在重组。
不是剧烈的变化，而是一种持续的推进。骨头变得更密，筋络更韧，连指甲都厚了一层。旧伤的地方不再胀，而是发暖。那种暖意从内部扩散，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炉边烤火的感觉。
他低着头。
头发垂下来，遮住眉眼。汗水又开始出，顺着额角滑下，在下巴聚成一滴，落下，砸在蒲团上。这一滴比之前的重，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时间过去很久。
外面的人声没停，反而更大了。有人开始跪拜，一片接一片。他们说张继平已经突破，达到了没人见过的境界。有人说他成了仙中之仙，不需要再受任何规则束缚。还有人说他其实早就死了，在最后一战中魂飞魄散，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传说。
他没反驳。
这些话真假参半，他不在乎。他只关心体内的变化是否完成。现在还差一点，灵流虽然稳定，但还没完全融入神识。那根线依然独立存在，没有被吸收，也没有断裂。他知道，只有当线和神识合为一体时，才能真正迈出下一步。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指尖微微发麻，不是因为疲劳，而是灵流在往外溢。这一次他没有放任，而是用意念压住。那股气在指尖打了个转，退回经脉，顺着主脉往下走，最终沉入丹田。
丹田里的光亮了一些。
不是突然变亮，是一点点透出来。它不闪烁，也不跳动，就那么存在着。每一次呼吸，它都会收缩一次，像心跳一样规律。
他放下手。
结印的手指松开，慢慢垂下。整个人看起来更沉，不是体重增加，是气息变了。以前他站着像一把出鞘的刀，现在他坐着就像一座山。
外面忽然安静了一下。
所有声音都停了，连风都停了。那一瞬，仿佛整个仙界都在等什么。
然后，一声钟响。
不是近处的钟，是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共九下，每一下间隔相同。第九下结束时，他体内的灵流猛地一震。那根线晃了一下，线尽头的点似乎动了。
他立刻闭眼。
神识沉下去，守住识海。他知道这不是巧合。钟声和点有关，可能是某种呼应，也可能是警告。他不能在这时候失控，一旦走火入魔，前面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
三息之后，震动停止。
灵流恢复循环，速度不变。线回到原位，点也安静下来。他缓缓睁眼，额头上有汗，鼻尖也有。他抬手抹了一下，手指沾湿。
外面的声音又起来了。
比刚才更热烈。有人高喊“张继平已证大道”，有人哭着说“我终于见到真仙”。更多人开始传诵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天地规则里。
他听着。
没有喜悦，也没有反感。他知道这些声音会一直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修行的人。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一种象征。
他低头看了看铜牌。
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牌面，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把它放进包袱，和地图放在一起。
静室依旧安静。
地上的血迹干了大半，只有最中心的一块还湿。阳光移到了门缝，照出一道细长的光带。灰尘在光里浮动，缓慢上升。
他坐着不动。
呼吸越来越慢，心跳也越来越缓。身体已经接近完全适应新境界，只剩下最后一点排斥感，来自膻中穴附近。那里曾经是阻力最大的地方，现在虽然通了，但还不稳定。每次灵流经过，都会带来一丝刺感。
他知道这是正常的。
每一次大境界跨越都会有这个过程。短则几天，长则数月。他不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这一时。
外面的钟声没有再响。
人群也没有散。他们守在山门外，不肯离开。有人说张继平一定会出现，给他们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只是一个背影也好。
他没答应。
他知道只要他走出去，就会被围住，被问各种问题。他现在不能回答。他连自己都不太明白，怎么去告诉别人。
他闭上眼。
这一次不是为了入定，只是为了隔绝外界。
体内的灵流继续运转。
那根线静静悬着。
突然，他的左手小指动了一下。
不是他自己控制的。
是灵流冲过经脉时，带动了末梢神经。那一瞬，指尖又麻了一次，比刚才更明显。他睁开眼，看向手指。
一滴血从指尖渗出，很小，慢慢凝聚。
然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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