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西侧的金军外围营盘,是在黎明前最困倦的时刻被撕裂的。
林冲率领的北望军残部。
用连续六昼夜奔袭积攒的最后血气,发动了决死的冲锋。
没有迂回,没有花巧。
只有凝聚成一点的凿穿。
战斗短暂而惨烈。
当林冲浑身浴血,带着仅存的四百余骑透阵而出,甩开身后混乱的追兵时。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他们终于踏入了郾城战场的最外围。
而几乎在同时。
早已收到石墩紧急传讯。
一直在外围游击寻觅时机的岳家军精锐骑队,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张宪与岳云率两百背嵬军精骑,如同猎豹般从侧翼丘陵后扑出。
干净利落地截杀了一股企图咬住北望军尾巴的金军游骑。
两支同样疲惫、同样沾满征尘与血污的队伍。
在晨曦微光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中,相遇于朱仙镇东南的一片荒废村落。
当林冲看到那面熟悉的“岳”字旗,以及旗下那位虽面色憔悴。
眼神却锐利如昔的年轻将领(岳云)和沉稳持重的张宪时。
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
“北望军,林冲。”他勒住气喘吁吁的战马,抱拳嘶声道。
“岳家军,张宪(岳云)!”
张宪与岳云几乎同时回礼,目光迅速扫过眼前这支人数不多、却人人带伤、眼神如狼的骑兵。
以及那面染血的“北望”战旗,眼中震撼与敬意交织。
没有更多寒暄。
“岳将军在何处?速带我去见!”
林冲急道。
“林教头请随我来!元帅已等候多时!”张宪毫不迟疑,调转马头引路。
一行人马不停蹄,穿过几处隐蔽的岗哨和临时挖掘的壕沟。
迅速抵达一处依托破庙和残垣建立的小型隐蔽营地。
中军所在的破庙偏殿内,油灯将几个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上。
岳飞正与王贵等几名核心将领低声议事。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已被反复翻阅、边角起毛的密信。
信是昨夜深夜,由石墩麾下最顶尖的夜不收,冒死穿越金军封锁线,才送到他手中的。
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千里之外的焦灼与决断。
“……临安旨意,实乃绞索。
内蠹已动,祸起肘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当以实际情况为断,以天下苍生为念……
郾城若不可守,当以保全将士、保存北伐种子为第一要务
……北望之地,可为托身之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像冰冷的清泉。
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朝廷的幻想与侥幸。
信中所指“内蠹”,与他这几日暗中调查。
已掌握部分蛛丝马迹的辎重营副将王俊的异常,完全吻合!
这封信,彻底坚定了岳飞心中那个已在酝酿、却因“忠君”枷锁而痛苦迟疑的决断。
“报——元帅!北望军林冲林教头已到!张宪统制正引其前来!”
亲兵的急报打断了殿内凝重的气氛。
岳飞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快请!”
他小心地将密信折好,贴身收起,随即大步迎向殿门。
几乎在帐帘掀开的同一刻,林冲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
岳飞看到的是一张布满风霜血污。
却依旧刚毅沉静的面容,以及那双历经磨难却战意未熄的眼睛。
林冲看到的,则是一位虽身处绝境、疲惫憔悴。
但脊梁挺直如松、眼神清澈坚定如寒潭的统帅。
“林教头!”
岳飞率先抱拳,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
“千里驰援,舍生忘死,岳飞……代岳家军上下,拜谢!”
林冲侧身避礼,上前扶住岳飞手臂。
“岳将军切莫如此!
林某奉我家君上之命前来,只为同抗金虏。
共保华夏元气!何谈谢字!”
“陈先生……”
岳飞握住林冲手臂,力道很重,眼中情绪复杂。
“陈先生的信,我已收到。”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陈先生之言,如雷贯耳,点醒梦中之人!”
林冲精神一振,知道最关键的信息已经传递到位,且被对方接受。
他立刻接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家君上临行前亦再三嘱咐,让林某转告将军:形势危急,当断则断。北望军虽力薄,愿与将军同进同退!”
岳飞重重颔首,不再多言客套,直接引林冲到简陋的舆图前。
“林教头请看,眼下局势……”
他快速在地图上指点。
“郾城被围已五日,金军兵力逾十五万,日夜攻打。
城中粮草箭矢,至多再撑三到五日。
朝廷……东西两翼友军早已南撤,第四道催促进军旨意昨日又到。
限两日内必须‘移防’,实为逼我在金军合围下自溃。”
“我军主力仍困守城中,由牛皋、张宪等人统领。
我率三千精锐骑兵在外,名为‘巡哨策应’。
实则为保全最后一点机动力量,并试图联络外援、寻机破局。”
“内患方面……”
岳飞眼中寒光一闪。
“已按陈先生信中所示,暗中监控。只待时机,便可动手拔除。”
他指向郾城西北方向。
“金军围困虽严,但西北角因地形复杂,其营垒相对稀疏,且有一片丘陵林地可作掩护。
我原计划,若事不可为,便集中精锐,由此处尝试突围。
向西北方向转进,进入太行山余脉,再图后举。”
“林教头带来的生力军,正是时候!”
岳飞目光灼灼看向林冲。
“不知贵部弟兄现状如何?尚能战否?”
林冲毫不拖泥带水。
“我部出发时五百精锐,一路冲破重重关隘,激战数场。
到此尚余四百二十三人,人人带伤,马匹折损近半,体力已达极限。
但……”
他语气斩钉截铁。
“若将军下令,刀山火海,我北望儿郎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
岳飞一拳轻轻砸在舆图上。
“我不要贵部弟兄再去冲阵。眼下最紧要的,是时间!”
“我需要林教头带来的这支力量,作为我最可信赖的后手,在此隐蔽休整,恢复体力。
同时,贵部熟悉北方地形、路径与金军后方虚实,我需要林教头与张宪、王贵一同。
帮我完善西北突围路线的每一个细节,规划好沿途补给、阻击、接应点!”
“而我……”
岳飞目光投向郾城方向,决然道。
“需立刻秘密潜回城中,主持大局,稳定军心,并……清理内患!
待准备就绪,便依计划,伺机突围!”
“只要城中主力能冲出来,与城外这支骑兵汇合,我们便有希望跳出这死地,保住北伐的根基!”
林冲瞬间明白了岳飞的整个构想
——这是要壮士断腕,放弃死守孤城,转而寻求机动生存!
这与陈稳“保存种子”的思路完全一致!
“林冲遵命!我部即刻隐蔽休整,并协助完善突围方略!”
林冲抱拳应诺。
“只是岳将军此时回城,风险极大……”
“顾不得许多了。”
岳飞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
何况内患不除,突围便是空谈。
我自有办法回去。”
他转向张宪、王贵。
“王贵,你随林教头在此,协助整军规划。
张宪,点选五十名最精锐的亲兵。
随我扮作金军巡骑,绕道北门尝试潜入。”
“元帅,让我去吧!”
岳云急道。
“你留在此处,协助林教头。”
岳飞看了儿子一眼,目光深沉。
“记住,若……若我回不来,城外诸军,由张宪暂统,务必与北望军兄弟齐心,按计划行事!”
“父亲!”
“元帅!”
众人皆惊。
岳飞却已转身,开始卸去显眼的甲胄,换上寻常士卒的衣袍,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郾城可以丢,但我岳家军的魂,不能散!”
“北伐的火种,必须留下!”
“陈先生既已为我指明前路,我岳飞……岂能辜负这片赤诚,岂能再犹豫彷徨?”
“执行命令!”
破庙内,一时肃然。
林冲看着眼前这位在绝境中做出最艰难、也最清醒抉择的名将,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他再次抱拳,深深一礼。
“岳将军保重!林冲在此,静候将军佳音!”
片刻之后,一支装扮混杂、毫不起眼的小队。
悄然离开营地,没入晨雾与丘陵之中,向着那座被重重围困的孤城潜行而去。
林冲则与王贵、岳云等人。
迅速开始整顿兵马,研究地图,为那场关乎数万人生死的突围,做最扎实的准备。
南北两支力量,在这绝境边缘。
不仅完成了会师,更在陈稳那封信的催化下。
迅速凝聚成一个有着共同目标与清晰路径的整体。
而在更北方,那条隐秘小径上。
马背上的陈稳似有所感,忽然勒住缰绳。
他怀中的新旧两块令牌,几乎同时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温热。
仿佛有某种强烈的“势”的共鸣,在遥远的南方发生。
他望向郾城方向,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信到了……”
“路,也指了……”
“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他轻轻拍了拍躁动的马颈,再次催动坐骑,继续向南。
他的路,也还未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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