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的出现，让观星台上的气氛骤然凝固。
赵执事——赵无咎，那张古板严厉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盯着半空中那个青衣儒雅的中年人，眼角微微抽搐：“柳随风，外事堂什么时候管到执法堂头上了？”
“外事堂不管执法，但管接引镇事务，管来客安危，也管……”柳随风缓缓落地，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弟子们，“同门相残。”
赵明轩脸色一白，下意识退后半步。
柳随风走到萧凛身边，看都没看那些包围的弟子，只对萧凛点了点头：“做得不错。凌虚子堂主没看错人。”
说完，他转向赵无咎，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的锋芒却藏不住：“赵师兄，解释一下？七名外事堂弟子在你管辖的接引镇失踪三天，为何不报？为何封锁消息？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观星台密室，精血被抽，奄奄一息？”
赵无咎沉声道：“此事我正在调查。这些弟子是被邪修所害，我已掌握线索……”
“线索？”柳随风打断他，从萧凛手中接过那个黑色罗盘，“蚀魂教的跨域传讯罗盘，在你管辖的接引镇密室中发现。这线索，够清楚了吗？”
赵无咎瞳孔一缩。
“还有这些。”柳随风一挥手，李慕等人把从密室搬上来的木箱打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的“噬星沙”。
赵无咎身边几个心腹弟子脸色变了。
“噬星沙，禁物榜第七十三位，吞噬灵力、精血，可炼制成‘噬魂散’。”柳随风的声音冷了下来，“赵师兄，需要我继续念门规吗？私藏禁物，勾结邪教，残害同门——哪一条，都够你进‘悔过崖’待上百年。”
赵明轩急了：“叔父！他诬陷！这些肯定是他们栽赃……”
“闭嘴！”赵无咎厉喝。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柳随风：“柳师弟，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门规怎样。”柳随风淡淡道，“赵师兄，你我同门数十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就随我回星陨阁，向执法堂和长老会自首，交代所有同谋，争取从轻发落。”
“第二呢？”
“第二，”柳随风眼神一冷，“我以‘外事堂副堂主、巡查使’的身份，当场将你拿下，押解回宗。那样的话……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无咎沉默了。
观星台上风声呼啸，数十个弟子大气不敢出。萧凛站在柳随风身后，感受到这位副堂主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虽然也是金丹期，但比赵无咎强得多，至少是金丹后期。
良久，赵无咎惨然一笑：“我选第一条。但柳师弟，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自然知道。”柳随风点头，“所以，需要你活着回去，把不简单的事说清楚。”
他一挥手：“李慕，带受伤弟子回接引镇救治，用我的飞舟。吴三娘，麻烦你协助。其余弟子——”他扫视那些包围的人，“各归各位，今日之事，禁言。若有泄露，按叛宗论处。”
那些弟子如蒙大赦，纷纷退去。赵明轩想走，却被柳随风叫住：“赵师侄留下。有些事，需要你作证。”
赵明轩腿都软了。
柳随风不再多言，对萧凛道：“萧小友，随我来。”
两人走到观星台边缘，柳随风抬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萧凛，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柳随风开门见山，“凌虚子堂主果然没看错人。”
“柳前辈过奖。”萧凛拱手，“只是运气好。”
“不是运气。”柳随风摇头，“从你发现早点摊老者试探，到住进吴三娘客栈，再到今天果断下密室救人——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尤其是最后关头，没贸然打开那些木箱，否则‘噬星沙’爆发，整个观星台无人能活。”
萧凛心头一凛：“前辈一直在暗中观察？”
“从你们踏入接引镇开始。”柳随风坦然道，“赵无咎的事，堂主早就怀疑，但缺证据，也缺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外人’。你，就是那个外人。”
萧凛苦笑：“所以我还是棋子？”
“是合作者。”柳随风认真道，“堂主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星陨阁内，你需要一个靠山，而堂主需要一把快刀。互相需要，就不是利用。”
这话说得直白，但反而让萧凛心安。
“赵无咎背后，还有谁？”
“现在不能说。”柳随风道，“等你正式进入星陨阁，成为‘自己人’，自然会知道。但可以告诉你一点——蚀魂教渗透的，不止一个赵无咎。”
他顿了顿：“萧凛，你愿意加入外事堂吗？不是客卿，是正式弟子。堂主可以破例给你一个‘巡查使候补’的身份，直接受他管辖，不受其他派系钳制。”
萧凛没有立刻回答。
“不急，你考虑考虑。”柳随风也不逼他，“先回接引镇休整。三天后，我带你们回星陨阁山门。到时候，再决定不迟。”
隔音结界撤去。
观星台上，李慕已经用飞舟把昏迷弟子都运走了。吴三娘正指挥几个客栈伙计帮忙，见到萧凛，她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干得漂亮。那赵无咎在接引镇作威作福好几年，今天总算栽了。”
“老板娘，您到底是什么人？”萧凛终于忍不住问。
吴三娘嘿嘿一笑：“我？我就是个开客栈的。只不过……年轻时候，也在星陨阁外门混过几年，后来嫁人了，就回来接手祖业了。”
她压低声音：“告诉你个秘密——柳随风那小子，当年在外门历练时，在我客栈打过杂。我还教过他几手防身的火系法术呢。”
萧凛愕然。
难怪柳随风对吴三娘那么客气。
“行了，回去休息吧。”吴三娘摆摆手，“今晚客栈免费，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
回到迎客来客栈，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大堂里坐满了人——都是刚才在观星台围观的弟子，此刻一个个垂头丧气，见萧凛等人进来，眼神躲闪。
柳随风跟赵无咎、赵明轩在二楼雅间谈话，门关着，布了隔音结界。
萧凛三人找了张空桌坐下。王富贵瘫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刚才我以为真要打起来……”
“打起来你也帮不上忙。”青霖泼冷水。
“我可以帮你们加油啊！”王富贵理直气壮。
正说着，掌柜的亲自端来酒菜——四荤四素，还有一壶灵酒，香气扑鼻。
“老板娘吩咐，给几位贵客压惊。”掌柜的笑眯眯的，“另外，楼上甲字号房已重新打扫，被褥全换了新的，保准今晚睡得安稳。”
萧凛道了谢，三人开始吃饭。
刚吃几口，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是赵明轩。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见到萧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萧……萧道友。”赵明轩声音干涩，“白天的事……对不起。”
萧凛抬头看他：“赵师兄言重了。”
“不，我是认真的。”赵明轩咬了咬牙，“我……我不知道叔父做的事。他从小把我养大，教我修行，我一直以为他是正直的人……可今天……”
他说不下去了。
萧凛沉默片刻：“赵师兄，有些事，不知道不代表没责任。你是执法堂弟子，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赵明轩身体一震，良久，深深一躬：“受教了。”
他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这是我叔父……赵无咎这些年的一些往来记录，我偷偷抄录的。或许……对柳师叔有用。”
他把玉简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王富贵看着玉简，嘀咕道：“这算大义灭亲？”
“算醒悟。”萧凛收起玉简，“只可惜，醒悟得晚了点。”
饭后，三人回房休息。
萧凛站在窗前，看着接引镇的夜色。街道上终于有了灯火，也有了人影——今天的风波，让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活了过来。
月华兽跳上窗台，传音道：“你在想什么？”
“想星陨阁。”萧凛轻声道，“一个赵无咎就有如此能量，那比他位高权重的人呢？凌虚子堂主让我当‘快刀’，但这把刀，会不会太快，把自己也折了？”
“你怕了？”
“不是怕，是……”萧凛顿了顿，“我在雾海见过太多人心鬼蜮。星陨阁这样的庞然大物，内部只会更复杂。我一个小小筑基，卷进去，真的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月华兽沉默了一会儿：“但你没有选择，不是吗？修复定星盘需要星陨阁的资源，对抗‘墟’需要星陨阁的力量。而且……”
它看向窗外星空：“那个叫汐的小丫头，她的建木需要星陨阁的庇护。你答应过带她来看星陨阁的，别忘了。”
萧凛笑了：“你说得对。”
他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那枚建木叶片。叶片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翠绿微光，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那就，走下去吧。”
深夜，柳随风敲响了萧凛的房门。
他带来两个消息。
“第一，赵无咎全招了。他背后的确有人，是内门一位长老，姓孙，主管资源调配。‘噬星沙’的买家是蚀魂教一位司祭，但他们交易的不是成品，是‘星尘井’的开采权——蚀魂教想在星陨阁势力范围内，开凿更多的井。”
萧凛皱眉：“星尘井到底是什么？”
“一种天然形成的矿脉，能产出‘星尘’——也就是‘噬星沙’的原材料。”柳随风道，“星尘本身无害，甚至能辅助修炼，但经过特殊炼制，就会变成吞噬灵力的禁物。赵无咎和孙长老勾结，把几处小型星尘井的位置卖给了蚀魂教，换取资源和……延长寿命的邪法。”
“第二呢？”
“第二，”柳随风看着他，“凌虚子堂主让我问你，愿不愿意接一个任务——去查孙长老。”
萧凛一愣：“我一个筑基期，去查金丹长老？”
“不是明查，是暗访。”柳随风道，“孙长老很谨慎，赵无咎虽然招供，但拿不出实质证据。而且孙长老在宗门内势力不小，贸然动他，会引发动荡。”
他顿了顿：“堂主的意思是，让你以‘巡查使候补’的身份，去孙长老管辖的‘百草峰’历练。百草峰负责灵药种植，孙长老常年在那里闭关。你只需要暗中观察，收集线索，不用动手。”
萧凛想了想：“我能得到什么？”
“正式的外事堂弟子身份，每月一百贡献点，可兑换功法、丹药、法器。另外……”柳随风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凭此令，可进入‘藏星阁’一层，任意挑选一门功法或法术。”
藏星阁，星陨阁的功法库。
萧凛接过令牌，入手温润，正面刻着“巡查”二字，背面是北斗七星图案。
“我接受。”
“好。”柳随风点头，“三天后，随我回宗。到了山门，会有人安排你去百草峰。记住，孙长老为人多疑，不要表现得太聪明，也不要太笨——像个普通的新晋弟子就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你那个叫王富贵的朋友，堂主也给他安排了个去处——‘炼器峰’打杂。他祖上有炼器底子，或许能学到点东西。”
萧凛一愣：“他自己知道吗？”
“明天你告诉他。”柳随风笑了，“还有那个青霖姑娘，她如果想留在星陨阁，可以进‘暗影堂’——那是专门培养刺客和斥候的地方，适合她。”
安排得真周到。
送走柳随风，萧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三天后，就要正式踏入星陨阁了。
那个禹洲星修第一大宗，那个暗流涌动的庞然大物。
他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
不知道。
但，该来的总会来。
窗外，接引镇的灯火渐次熄灭。
星空下，这座小镇终于恢复了宁静。
而远方的星陨阁山门，正等待着新的故事，和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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