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那句带着复杂情绪的问话，在阴冷的夜风中轻轻飘散。
“这……就是你说的‘小心点’？”
林渊抬起头，迎上她那双探究的、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没有回答。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混合着血污与疲惫，显得有几分狰狞。
苏清月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李浩，以及李浩背上那个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陈宇，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没有再追问。
她的视线越过林渊，落在了不远处脸色铁青、浑身僵硬的张伟身上。
那目光，瞬间由探究化为了彻骨的冰寒。
“张伟。”
苏清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任务简报我看过，是你签的字，让他们三个人，执行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张伟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苏清月这位特事局公认的王牌面前，他那点队长的威风，就像是阳光下的积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苏……苏队，这是……这是局里的正常任务安排……”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声音干涩。
“正常安排？”苏清月冷笑一声，声音里仿佛都带着冰碴，“让一个收尸人，带着两个d级都不到的新人，去清理一个连精英小队都折损过的A级危险区域，这也是正常安排？”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直刺张伟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还是说，在你张伟的眼里，同事的命，就只是你用来排除异己的消耗品？！”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张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
苏清月没有再理会这个跳梁小丑，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渊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命令的口吻。
“医疗队马上就到。你，跟我回局里，我要一份完整的报告。”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了那辆通体漆黑的特勤轿车，再也没有看张伟一眼。
……
江城特事局，三楼，休息室。
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天花板上洒下，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通明。
林渊坐在靠墙的一张金属长凳上，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从装备库里领出来的制式匕首。
匕首的刃口上，还残留着一丝暗黑色的血迹，那是缝合屠夫的。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身上的伤口也经过了医疗班的简单处理，贴上了白色的纱布。
李浩和重伤昏迷的陈宇，已经被送进了特护病房，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
整个休息室里，只有匕首的金属刃口与棉布摩擦时，发出的“沙沙”轻响。
林渊的动作很专注，仿佛那把匕首是什么稀世珍宝，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消毒水味，悄然飘散过来。
林渊擦拭匕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一道高挑而干练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是苏清月。
她也换下了一身作战服，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与这间充满了金属与汗水味道的休息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的寒暄与铺垫，直接切入了主题。
“精神病院的事，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林渊心中一凛。
他缓缓地，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插回鞘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疲惫的笑容。
“苏队，这事报告里不是写得很清楚了吗？”
他指的是自己刚刚提交的那份，经过精心“剪辑”的报告。
苏清月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林渊的对面，拉开一张金属椅子坐下。
“刺啦——”
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她双腿优雅地交叠，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林渊的脸。
“报告是张伟写的。”
她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我想听你亲口说，你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带着一个昏迷的同事，活下来的。”
苏清月特意加重了“昏迷”两个字的发音。
那语气像是在提醒林渊，她已经从医疗班那里，了解到了陈宇和李浩的真实状况。
她知道，在那场战斗中，李浩和陈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从头到尾，都是林渊一个人，在面对那地狱般的恐怖。
林渊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已经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还要难缠。
他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姿态显得很放松，仿佛接下来要讲述的，不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血战，而是一次无聊的野外郊游。
“其实，主要还是运气好。”
林渊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很平稳。
他开始了他的叙述，一个九分假，一分真的故事。
“我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得多。我以前当收尸人的时候，跟着去过那里几次，对大楼的结构还算熟悉。”
“清理掉一些低级怨灵后，我们就碰上了那头缝合怪。那东西确实厉害，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对手，陈宇和李浩很快就重伤倒下了。”
他描述着自己如何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复杂的病房和走廊之间与怪物周旋。
“后来我发现那东西虽然厉害，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我就把它引到了二楼的杂物间，恰好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通风管道。”
“我把李浩和陈宇藏了进去，自己从另一头钻出去，弄出点动静，把那怪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楼上。”
“再后来，楼上好像出现了更厉害的东西，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那缝合怪就被吸引走了。我趁机带着他们，从通风管道的另一个出口逃了出来。”
他的故事讲得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既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能活下来，又将自己斩杀c级巅峰怪物的功劳，完美地推给了那个“楼上更厉害的东西”，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运气好、头脑灵活的幸存者形象。
苏清月就那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哒。”
“哒。”
“哒。”
那规律的、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异常清晰，像是一台精准的节拍器，一下，一下，敲击在林渊的心跳鼓点上，无形中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林渊的叙述，依旧不疾不徐。
“说起来，这次也多亏了张队平日指导有方，教了我们很多在绝境中的求生技巧，不然我们这次，恐怕真的就回不来了。”
他恰到好处地，将功劳分了一部分给张伟。
这既符合一个普通下属的思维逻辑，也能进一步麻痹对方。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哒。”
苏清月那一直保持着规律敲击的手指，猛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停顿，让林渊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苏清月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锐利如刀锋的精光，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张伟的风格我了解。”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他会教下属怎么溜须拍马，怎么贪墨功劳，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
“但他教不出这种，在c级巅峰诡异和b级存在的双重威胁下，极限求生的操作。”
她身体微微前倾，视线如同两把手术刀，似乎要将林渊的灵魂彻底剖开。
“你，很特别。”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林渊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收缩了一下。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无辜。
他摊了摊手，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可能我求生欲比较强吧。”
“毕竟，我可不想英年早逝，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呢。”
他的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像是一个真的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后，看开了一切的年轻人。
苏清月凝视着他，足足有五秒钟。
她似乎想从他那张清秀的脸上，从他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但她失败了。
林渊的表情毫无破绽，他的眼神坦然得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看不到底，却也找不到任何杂质。
最终，苏清月缓缓收回了自己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藏得更深。
她缓缓站起身，金属椅子再次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报告我会亲自批复。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她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高挑的背影，干练而决绝。
林渊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懈了一分。
然而，就在苏清月的手即将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林渊。
“林渊。”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里轻轻回响。
“不管过程如何，你救了同事是事实，我记下了。”
说完，她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反手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黑色的，质感独特的名片。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我。”
林渊微微一怔，站起身，走上前，从她那冰凉的指尖接过了名片。
名片的触感冰凉坚硬，像一块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曜石，上面只印着一串烫金的号码，和“苏清月”三个字，简约而高傲，就像她本人一样。
当林渊接过名片的时候，苏清月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林渊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触感冰凉的名片，又抬头看了看那扇已经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这究竟是惜才的拉拢，还是一次更深层次的，带着钩子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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