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滑过。顾白依旧被困于寝殿方寸之地,如同折翼之鸟,每日对着窗外不变的景致,心内恨海翻涌,却又被那锁魂链持续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滋养感时时侵扰。那感觉,不像施舍,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坚守,固执地对抗着他神魂本源的溃散。
妖姬再未在夜间出现。但每日清晨,青萝送来的丹药旁,总会多出一盏温热的凝神露,或是几样精致却明显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清淡小点。东西放下便走,不多一言,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例行的任务。
顾白始终冷眼旁观,不曾触碰。那些丹药点心,如同妖姬本人,在他眼中都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他宁可凭借残存的本能汲取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艰难维系,也不愿接受这来自仇敌的、“喂养”般的施舍。
然而,身体的虚弱与神魂的创伤,并非仅凭意志便能抵御。连日的心力交瘁与自我封闭,加上力量沉寂无法有效疗愈,终于在一个午后,他发起了高烧。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浑身如同被置于熔炉之中,骨骼缝里都透着酸痛,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冰冷的锁链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反而更凸显了体内的灼热。
昏沉中,他似乎听到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一股清苦却醇厚的药香,随着来人的脚步,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殿内浑浊的空气。
不是青萝身上那种冷冽的淡香,也非妖姬那危险迷人的幽香。这药香,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近乎麻木的平和。
顾白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到床前佝偻的身影——是老蛊婆。
她手里端着一个陶制药碗,碗中墨褐色的药汁氤氲着热气。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麻木神情,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顾白烧得通红的脸颊,又扫过矮几上早已凉透、未曾动过的丹药与凝神露。
“年纪不大,脾气倒犟。”老蛊婆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跟自己过不去,是最蠢的。”
顾白想冷笑,想反驳,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匮乏,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老蛊婆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药碗放在床边,用一块干净的布垫着,伸手探向顾白的额头。她的手指干枯冰凉,如同老树的树皮,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顾白本能地想躲,却被那冰凉的触感引得一阵战栗。
“神魂受损,心火内焚,外邪入侵。”老蛊婆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再这么烧下去,不用等魂飞魄散,这具肉身就先垮了。”
她端起药碗,用一把小巧的玉匙搅动着深色的药汁:“这药,用的是魔宫药圃里最普通的清心草,加上点安魂的木须根,煎了三个时辰。没什么稀罕玩意,也动不了你的根基,就是退烧安神。”
她将玉匙递到顾白唇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喝不喝随你。老身只管送药,不管喂药。”
那浓烈而纯粹的清苦药气钻入鼻腔,奇异地压下了一些翻腾的恶心感。顾白紧闭着嘴,抗拒着。
老蛊婆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勺子,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忽然极低地、近乎自语般地喃喃了一句:“……这倔劲儿,倒比前两个像样点。”
前两个……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骤然在顾白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一些被刻意遗忘、或者说被巨大信息冲击掩盖的碎片,猛地翻涌上来——那片光怪陆离的秩序空间!那些流淌的光符河流!关于“引魂契约”,关于“前两个替身”失败的、扭曲而痛苦的画面碎片!
“呃……”他猛地痉挛了一下,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老蛊婆看着他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麻木。她将玉匙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活着,才能弄明白很多事情。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如了某些人的愿了。”
这话语平淡,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顾白因高烧而脆弱的神经防线。如了某些人的愿?谁?度法?苏婉清?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求生的本能,与那不甘心就此糊涂死去的执念,在这一刻压倒了对妖姬、对这座魔宫根深蒂固的怀疑与恨意。他艰难地、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气,微微张开了嘴。
苦涩至极的药汁涌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如同甘泉般滋润了那仿佛在冒烟的脏腑。老蛊婆面无表情地一勺一勺喂着,直到碗底见空。
喂完药,她收拾好东西,佝偻着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那逐渐散去的清苦药香。
药力渐渐发作,那股灼烧感开始消退,沉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顾白脑中反复回响着老蛊婆那句“前两个”和“如了某些人的愿”,以及那片秩序空间中,关于灵魂撕裂与归来的、令人心悸的真相碎片。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冰层未化。但冰层之下,某些被强行压抑的、关乎自身存在根本的疑问,却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躁动不安。
这一次,他无法再轻易地用“替身”二字,将一切简单归类。
寝殿外,老蛊婆提着空药罐,慢悠悠地走在廊下,迎面遇上了静立一旁的青萝。
“他喝了。”老蛊婆沙哑道。
青萝微微颔首:“有劳婆婆。”
老蛊婆脚步未停,与青萝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含糊地低语了一句:“种子已经种下,能不能发芽,看造化吧……总比前两个,连土都没机会碰到就烂掉了强。”
青萝望着老蛊婆蹒跚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殿门,平静的眼眸中,映着廊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陛下想要一个“安静”的囚笼,但这魔宫,从来就不是能真正安静下来的地方。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顾客卿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对真相的疑虑之火,在这暗流中,是会被轻易扑灭,还是……终成燎原之势?
她轻轻拉紧了颈间的围领,将一切情绪掩藏于恭顺的表象之下,唯有记录一切的使命,在心底无声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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