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吏胡三的狼狈退走，并未让书院众人感到多少轻松。
“姐姐，缺口还是很大。”李狗蛋将重新核算后的账册递给夜凰，小脸上满是愁容，“就算把土豆全按市价折算，也还差不少。而且，我们自己的口粮……”
夜凰接过账册，目光在那刺眼的数字上停留片刻，合上。
“知道了。”
她起身，走到后院。
王铁柱正带着几个大些的孩子，将收获的土豆按照大小、品相分拣，准备窖藏。
陈大虎挽着袖子，吭哧吭哧地搬运着装满土豆的箩筐，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都停下。”夜凰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她走到那堆小山似的土豆前，随手拿起一个，掂了掂。
“这些，不窖藏了。”
众人都是一愣。
王铁柱不解：“先生，不窖藏，怕是存放不住……”
“谁说要存放了？”夜凰目光扫过众人，“把这些土豆，分成三份。一份，留作书院的种薯和日后口粮。另一份，由铁柱和狗蛋负责，在书院门口支个摊子，现场煮熟，免费分发给附近村落最贫苦的人家，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免费分发？给那些最穷的人？
连韩青山和张瘸子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这年月，粮食就是命根子，哪有把到手的粮食白送出去的道理？
夜凰没有解释，继续道：“第三份，由陈大虎负责，带上一些品相最好的，去县城。不必沿街叫卖，直接去找那些最大的酒楼、饭庄的掌柜，让他们……亲眼看看，亲手尝尝。”
陈大虎眼睛一亮，他似乎有点明白先生的用意了。
“先生，您的意思是……”
“让他们知道，世上还有这等既能充饥、产量又高的新鲜事物。”夜凰语气平淡，“告诉他们，清风书院有稳定的货源，价格……可以谈。但前提是，他们得自己派人来拉，而且，要用现钱，或者等价的、我们急需的物资来换。”
她看向李狗蛋：“狗蛋，你核算一下，定一个比市面粗粮略高，但又远低于细粮的价钱。记住，我们卖的不是寻常果腹之物，是‘新鲜’、是‘稀罕’。”
李狗蛋脑子转得飞快，立刻领会了精神：“姐姐，我明白了！物以稀为贵，而且这东西他们没见过，定个合适的价，既不显得我们急迫，又能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
“可是姐姐，”王铁柱仍有疑虑，“免费送出去那么多……我们自己的税银怎么办？”
夜凰看向他，目光深邃：“铁柱，你记住，有些东西，比眼前的税银更重要。人心，口碑，还有……让更多人活下去的希望。我们今日送出去的，或许将来，能救书院的命。”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留下身后一群若有所思的半大孩子。
计划立刻执行。
王铁柱和李狗蛋带着几个孩子在书院门口支起了大锅，煮熟了的土豆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起初，路过的乡民只是好奇地张望，不敢上前。
直到王铁柱亲自将几个剥了皮、热腾腾的土豆，塞到几个面黄肌瘦、躲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的孩子手里，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人群才开始骚动起来。
“真……真给啊？”
“不要钱？”
“这是什么玩意儿？能吃？”
质疑声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渴望。
当确认真的是免费发放，尤其是针对那些几乎断炊的人家时，感激和震惊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领到土豆的人千恩万谢，消息也像风一样，刮遍了附近的村落。
与此同时，陈大虎揣着几个精心挑选的大土豆，大摇大摆地进了县城。
他没有去那些小摊小贩那里，而是直奔县城最气派的“醉仙楼”和另外两家大酒楼。
他到底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收敛了纨绔气，但那股底气和与人打交道的圆滑还在。
他没有直接推销，而是找到相熟的掌柜，故作神秘地拿出土豆。
“刘掌柜，瞧瞧，新鲜玩意儿，海外传来的‘地蛋’，饱腹顶饿，滋味独特。我们书院后山种的，不多，就一点。您尝尝？”
那掌柜起初不以为意，但拗不过陈大虎的热情，勉强尝了一口蒸熟的土豆。
那软糯的口感，独特的香味，让他愣住了。
这味道，确实不同于寻常的五谷。
“这东西……产量如何？可能长久供应？”掌柜的嗅到了商机。
陈大虎按照夜凰教的，半真半假地说道：“产量嘛，比黍米强点。供应？看情况吧，我们书院自己也得留种，还得交税呢……”
他故意叹了口气，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同样的场景在另外两家酒楼上演。
新奇的食物，加上陈大虎刻意营造的稀缺感和与清风书院的关联，成功勾起了这些精明商人的兴趣。
不过两三日功夫，清风书院门口免费发放“救命粮”的消息，和县城酒楼悄然出现一种名为“地蛋”的新奇食物的传闻，同时在小县城里流传开来。
前者，为书院赢得了底层乡民发自内心的感激和称颂，那“女先生”的形象，在很多人心中从“离经叛道”悄然转向了“菩萨心肠”。
后者，则在上层的商人圈子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些消息灵通的商户，甚至开始主动打听如何能买到这种“地蛋”，或者，能否从书院得到种子。
李狗蛋的账房门槛，第一次被人踏破了。
不过，来的不再是催税的胥吏，而是带着好奇和试探的商人。
夜凰站在书院的阁楼上，看着远处官道上隐约可见的、朝着书院方向而来的车马，神色平静。
她知道，第一步棋，已经走活了。
接下来，就是将这份关注和需求，转化为实实在在，能让书院渡过难关，甚至更进一步的资源。
破局之策，不在委曲求全，而在另辟蹊径。
这惊动了四邻的“新物”，便是她撬动眼前僵局的第一根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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