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羽雕在皇宫北门的广场上降落时,雨已经小了,只剩零星雨点。
青凤这时也到了,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怀里那个紫檀木盒子死沉,加上王庸这胖老头一路上挣扎,她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
墨凤和黑羽也跳下来。
铁雨雕累得直喘粗气,羽毛被雨打湿了,一绺绺贴在身上,看着怪可怜。
“辛苦了,”
墨凤摸了摸雕颈,“回去给你们加餐。”
雕蹭了蹭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叫了声。
守门的禁军早接到消息,见他们回来,连忙打开侧门。
一行人押着王庸,抱着证物箱,快步穿过宫道。
乾元殿里还亮着灯。
安公公守在殿门外,像根老树桩,背挺得笔直。
看到青凤等人,他眼皮抬了抬,侧身让开条缝。
“陛下还没睡,”
他声音压得很低,“一直在等。”
殿内,女帝半靠在龙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手里拿着一份奏折,但眼神有点飘。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回来了?”
青凤上前行礼,把紫檀木盒子放在榻前:“陛下,证物在此。还有……礼部尚书王庸,已押到。”
女帝没看盒子,先看向青凤苍白的脸:“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青凤摇头。
女帝又看向墨凤和黑羽。
墨凤还好,只是淋了雨,黑羽就狼狈了——他衣服被刀划破好几处,手臂上缠着临时包扎的布条,血渗出来,红了一片。
“先去偏殿换药,”
女帝对安公公说,“让太医过来。”
“谢陛下。”
墨凤和黑羽退下。
殿里只剩女帝、青凤,还有地上那个紫檀木盒子。
女帝终于看向盒子:“打开吧。”
青凤蹲下,打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样东西:一摞账册,一叠信件,还有那块刻着鬼面的幽冥宗令牌。
女帝拿起令牌,翻来覆去地看。
她的手指在鬼面浮雕上摩挲,很轻,但青凤能感觉到,陛下在抖。
不是害怕,是愤怒。
“好一个礼部尚书,”
女帝声音很冷,“好一个朝廷重臣。”
她放下令牌,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
只看了一页,脸色就沉得像铁。
账册上记得很详细,时间、地点、人物、数额,清清楚楚。
有些条目后面还附了备注,比如“东海珠十斛,兑银八万两。
备注:坎水之资”。
“坎水……”
女帝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青凤把赵永廉临死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女帝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声音。
“四把钥匙……”
女帝最终开口,“幽冥宗已经拿到四把,加上离火就是五把。
九把钥匙,他们凑齐过半了。”
“但钥匙需要炼制,”
青凤说,“周文远说,材料只是第一步,还需要祭炼法。
而且九把钥匙必须同时炼制,否则会引发天地异变。”
“同时炼制?”
女帝皱眉,“那岂不是说,只要有一把钥匙没凑齐,他们就无法完成?”
“理论上是这样。”
女帝合上账册,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
她在思考。
青凤没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女帝重新睁眼。
“青凤,你说……如果朕现在下旨,彻查朝中所有与幽冥宗有牵连的官员,会怎样?”
青凤想了想:“会乱。账册上涉及的人太多,六部、内阁、甚至宗室……如果全部抓起来,朝政会瘫痪。”
“那如果……不抓呢?”
“他们会反扑,”
青凤说得很直接,“王庸被抓,已经打草惊蛇。
太后那边不会坐视不理,幽冥宗也会加快动作。
陛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女帝苦笑:“是啊……没有时间了。”
她看向窗外。
天快亮了,东边的天际泛起一丝灰白。
“传旨,”
女帝坐直身子,“天亮后,召内阁、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入宫议事。朕要……当朝审案。”
青凤一愣:“陛下,您的身体……”
“死不了,”
女帝摆手,“再拖下去,大胤才真的要死。”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还有……去慈宁宫,请太后也来。”
“太后?”
“有些事,该当面对质了。”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就算她是朕的生母……有些账,也得算清楚。”
青凤躬身:“是。”
她退出殿外。
安公公还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低声问:“陛下决定了?”
“嗯,”
青凤点头,“天亮后大朝议,审王庸案。公公,麻烦您准备一下,陛下要当朝听审。”
安公公脸色一肃:“老奴明白。”
他转身去安排。
青凤站在殿外廊下,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雨彻底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云层很厚,像要压下来。
远处传来钟声。
寅时末,卯时初。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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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乾元殿前殿。
这里是平时举行小朝会的地方,不算大,但足够容纳几十号人。
此刻,殿内站满了人。
内阁五位大学士,六部尚书(礼部尚书的位置空着),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还有几位宗室亲王。
个个穿着朝服,神色肃穆,但不少人眼神飘忽,额头上冒冷汗。
太后坐在龙榻左侧的椅子上,依旧穿着凤袍,拄着龙头拐杖。
她脸色平静,但握着拐杖的手很用力,指节发白。
女帝坐在龙榻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好了些。
她面前摆着那个紫檀木盒子,盒盖打开,里面的账册、信件、令牌,清晰可见。
“诸位爱卿,”
女帝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昨夜,北镇抚司在礼部尚书王庸府中,搜出这些证物。
账册上,记录了王庸与朝中多位官员的银钱往来,数额巨大。
信件中,有与幽冥宗勾结的密函。令牌……就不用朕多说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王庸,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庸被押在殿中央,镣铐加身,官帽掉了,头发散乱。
他抬起头,看着女帝,又看了看太后,突然笑了。
“陛下要臣说什么?”
他声音嘶哑,“说臣贪赃枉法?说臣勾结幽冥宗?臣认,都认。
但陛下有没有想过……满朝文武,有几个是干净的?”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
“王庸!你休要血口喷人!”
“陛下,此獠已是丧心病狂,意图攀咬无辜!”
“请陛下明鉴!”
殿内顿时吵成一片。
女帝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等吵得差不多了,她才轻轻敲了敲扶手。
“肃静。”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闭嘴了。
“王庸,”
女帝看着他,“你说朝中多数人不干净,可有证据?”
“证据?”
王庸惨笑,“陛下手里那本账册,就是证据!
户部侍郎李庸,去年收臣白银五万两,帮臣掩饰东海珠的来历。
兵部员外郎张奎,前年收臣三万两,帮臣打通南疆驻军的关系。
还有靖安侯陈显,他……”
他一个个点名,每点一个,被点到的人就脸色惨白,有的甚至腿软跪地。
“陛下!臣冤枉!”
“王庸这是诬陷!”
“请陛下为臣做主!”
女帝拿起账册,翻到其中一页,念道:“乙巳年三月十七,付李庸白银五万两。
备注:东海珠通关之用。
李侍郎,你可要看看这账册上的笔迹,是不是你的亲笔签名?”
李庸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女帝又翻一页:“丙午年七月廿九,付张奎白银三万两。
备注:南疆驻军打点。
张员外郎,你呢?”
张奎跪地磕头,额头撞得砰砰响。
一个接一个。
账册上涉及十二个人,没有一个敢否认——笔迹、印章、甚至有的还附了收条,铁证如山。
殿内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太后一直没说话,直到女帝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她才缓缓开口:
“陛下,就算这些人有罪,也该由三法司会审,依法定罪。
如此当朝指认,有失朝廷体统。”
“体统?”
女帝看向太后,“母后,您觉得……勾结幽冥宗,意图颠覆大胤,该讲什么体统?”
太后脸色微变:“陛下这是何意?”
“何意?”
女帝从盒子里拿出一封信,展开,“这是从王庸书房暗格里找到的,是写给幽冥宗南疆分舵的密函。
上面写着:‘太后已允诺,待九龙之门开启,便以半个江南为酬’。
母后,这‘太后’……指的是您吗?”
满殿哗然。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太后身上。
太后握拐杖的手微微发抖,但脸上依然平静:“荒谬。一封不知真假的密函,就能诬陷哀家?
陛下,你就是这样对待生母的?”
“儿臣不敢,”
女帝声音很轻,“但儿臣想知道,二十四年前,先帝驾崩那晚,母后在哪儿?”
太后瞳孔骤缩。
“还有,淑妃暴毙,景王夭折,林家灭门……”
女帝一字一句,“这些事,母后……可知道内情?”
殿内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太后盯着女帝,良久,突然笑了。
笑得很凄凉。
“好……好……不愧是哀家的女儿。”
她缓缓站起身,“既然陛下把话说到这份上,哀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看向满殿文武:“没错,先帝是哀家毒死的。
淑妃是哀家逼死的。
林家是哀家灭门的。
这些年,哀家为了掌控朝政,确实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疯狂:“但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胤!
先帝昏聩,宠信淑妃,冷落哀家,甚至想废后!
哀家若不反抗,早就死在冷宫了!
淑妃和她儿子若活着,陛下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皇位?
林家若不灭口,那些秘密早就传出去了!”
她指着女帝:“而你!哀家为你铺路,为你铲除异己,让你稳稳当当坐上皇位!
可你呢?你怀疑哀家,软禁哀家,现在还要当众审问哀家!你还有没有良心?”
女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悲哀。
“母后,您说为了朕……可您给朕下蛊的时候,想过朕是您的女儿吗?”
太后语塞。
“您勾结幽冥宗,答应给他们半个江南的时候,想过江南百姓吗?”
“您毒死先帝,逼死淑妃,灭门林家的时候……想过那些人也是人命吗?”
女帝每问一句,太后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她颓然坐回椅子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哀家……哀家……”
她说不出话了。
女帝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
“传旨。”
安公公上前:“老奴在。”
“太后凤体欠安,即日起移居西苑‘静心园’,无旨不得出。
慈宁宫封宫,所有宫女太监另行安置。”
“王庸及涉案十二人,押入诏狱,由三法司会审,依法定罪。”
“彻查朝中所有与幽冥宗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办。”
“钦此。”
旨意一下,殿内鸦雀无声。
太后被两个嬷嬷搀扶着离开,背影佝偻,像个普通的老妇人。
王庸等人被押走。
剩下的人,个个冷汗涔涔,不敢抬头。
女帝看着他们,缓缓道: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但若有再犯者……诛九族。”
她顿了顿:
“退朝。”
众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
殿内只剩女帝和安公公。
女帝靠在龙榻上,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
“陛下……”
安公公担忧地上前。
“朕没事,”
女帝摆手,“就是……累了。”
她看向殿外。
天已经完全亮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进大殿,在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但女帝知道,这光明只是表象。
真正的黑暗……还在后面。
她握紧拳头。
“安顺。”
“老奴在。”
“传萧辰入宫。”
“现在?”
“现在。”
女帝眼神坚定,“有些事……该做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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