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短棍的缝隙滑下,渗进泥土的刹那,棍身震颤骤然加剧,像是被什么从地底深处猛然拉扯。陈无涯没去擦脸上的灰烬,也没看眼前混战的人群。他只是握紧了那根浸过血的短棍,脚尖一碾地面,错劲自丹田逆冲而上,直贯喉间。
一声清啸撕裂喧嚣。
他跃起三丈,落在倾倒的粮囤残垣上,木屑簌簌落下。短棍往地上一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怒吼:“你们打吧!等‘地影人’把你们的孩子拖进石头里时,再看谁种的粮能救命!”
人群一滞。
有人松开了掐住对方喉咙的手,有人缓缓放下了染血的石斧。不是因为信他,而是“地影人”这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是传说中能在岩层里穿行的死士,是祖辈口耳相传的噩梦。没人见过他们怎么来,只知道一旦听见地底传来低沉的震动,第二天清晨就会少一个人——不是失踪,就是尸体从石缝里被抠出来,浑身干瘪,像是被吸尽了生气。
陈无涯扫视全场,目光掠过主战派包扎不整的伤口、主和派发抖的手指,最后停在甲脸上。
“你们争首领的位置,争粮食分多少,争祖训能不能改……可敌人不会等你们吵完。”他举起短棍,指向西面山脊,“我感知到六道异动,正朝村落逼近。它们不怕火,不怕矛,甚至不怕死——但它们怕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
“怕一起活着的人。”
台下静得落针可闻。
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低声开口:“其他部……会答应?”
“他们会。”陈无涯答得干脆,“因为他们也看到了银光苗,也知道这法子能活命。我不是要当你们的头领,也不拿一粒粮。但我提议——以这批作物为信物,与其他部落结成守望同盟。谁来犯,我们共御;谁背叛,我们共弃。收成七成按劳分配,三成换武器盐铁,专供联防。”
没人说话。
但也没人再喊打喊杀。
祭司突然怒喝:“荒谬!外乡人竟敢妄议族务!”他举起骨杖,高声下令,“巫者列阵!此人引邪术扰地脉,已触天怒,必须献祭赎罪!”
几名披着兽皮的巫者立刻上前,手中陶铃摇动,口中念起古老的祷词。火堆旁的图腾柱被点燃,青烟升腾,带着刺鼻的草药味。
陈无涯却不退。
他跳下残垣,一步步走向祭司,掌心再次按入泥土。
错劲缓缓释放,三尺之下,大地传来规律的震颤——一下,两下,间隔均匀,方向明确,正是他先前标记的敌踪轨迹。
“你听不到。”他说,“但他们听得见。”
他抬头,盯着祭司浑浊的眼睛:“若我现在收力,震动消失,你说我是妖术;若我不收,它继续逼近,你说我是预警。”
他声音沉下去:“那你告诉我——是先祖的规矩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
祭司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名手臂带伤的汉子站了出来:“他救过我的田!”
另一人跟着喊:“昨夜是他震退偷袭者!”
“我愿签盟约!”第三个声音响起。
陆续有七八人围到陈无涯身后,大多是曾受益于灌溉支渠的农户。他们没说话,只是站着,挡在他与巫者之间。
甲终于开口:“荒唐!外人岂能主导族务?”
陈无涯冷笑:“那你来提个能挡住‘地影人’的法子?”
甲脸色铁青,没吭声。
远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拐而来,是村中仅存的三位长老之一。他看了看折断的骨杖,又看了看仍在震颤的短棍,最终点头:“暂设共管组,两派各推三人,试行新制。每月议决一次。”
祭司猛地将骨杖砸在地上,咔嚓一声,断裂成两截。他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再没回头。
风波暂息。
当晚,木屋前燃起新的篝火。共管组初步名单敲定,耕作、守夜、联络外部落的职责开始划分。有人搬来一块平整的石板,用炭条画出田亩分布图,争论哪块地该优先加固堤坝。
陈无涯坐在角落,掌心裂口重新包了一层粗布。他没参与讨论,只是偶尔插一句:“西沟第三段土质松,得加石桩。”“夜里守岗不能少于四人,两班轮替。”
提议都被采纳了。
一名曾参与夜袭防御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若无你,我昨夜已被石刃剖腹。我以家族之名担保,此人非祸,乃援。”
陆续又有十余人附议。
最终决议:陈无涯可暂居部落边缘木屋,参与耕防事务,身份列为“协耕者”,每月由众议评定去留。
风渐止,火堆重燃。
他站在新建的议事台边,望着远处山脊轮廓。月光洒在田垄上,银丝般的脉络依旧流转不息。他知道,“地影人”快到了。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深夜,木屋外传来脚步声。
甲带着两名亲信走近,站在篱笆外,沉默片刻才开口:“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
陈无涯靠在门框上,手里削着一根新竹棍,头也没抬:“我没想赢谁。我只是不想死在自己人前面。”
“你提出的同盟,真能让其他部落放下刀?”
“我不知道。”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甲,“但我知道,如果不试,明天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甲眼神一凝,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屋内油灯微弱,墙上影子晃动。陈无涯把削好的竹棍放在床边,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撮青灰粉末——那是昨日从岩石裂缝中收集的,属于“石遁术”的残留痕迹。
他摊开手掌,将粉末置于掌心,闭目凝神。
错劲悄然运转,不再走十二正经,而是从足少阴肾经起始,跳至手厥阴心包经,再倒灌入任脉分支,形成一套毫无逻辑的“错序导引法”。掌心微微发热,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发胀。
就在他准备尝试第二次导入时,地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震动。
不是来自西面。
是正下方。
他猛地睁眼,手掌贴地,错劲轻送。感知延伸出去——一道轨迹,正在地下缓慢移动,距离不足十丈,深度约五尺,速度极缓,像是在试探地表动静。
不是“地影人”。
是某种更小的东西,在土层中穿行,带着微弱的搏动感。
他迅速抓起竹棍,吹灭油灯,悄无声息地推开木门。
月光洒在泥地上,映出一圈圈细微的波纹,像是有什么正从地底缓缓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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