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俺来。”
那个叫二愣子的骷髅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黑灰,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确信没有日军尾随后,才带着众人钻进了一个看似已经完全坍塌的四合院废墟。
他在院角的一口枯井旁停下,费力地搬开了压在井口的一块断裂的石磨盘。
磨盘下面,并没有水,而是一个黑黝黝的、斜着向下的洞口。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息,顺着洞口扑面而来。
那是汗臭、排泄物、陈旧的血腥气和霉烂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那是……活死人的味道。
“别嫌弃。”二愣子惨然一笑,露出一口在黑脸的映衬下白得刺眼的牙齿,“这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林薇没有说话,率先跳了下去。
赵铁山、燕子和老鬼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原本用来储藏冬菜的地窖,空间并不大,原本只能容纳十几筐白菜。
但此刻,借着地窖里那一盏如豆般微弱的油灯(用尸油和棉纱做的灯芯),林薇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那一瞬间,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鬼狐”,心脏也猛地抽搐了一下。
地窖里,密密麻麻地挤着四五十个人。
或者说,四五十个……“野人”。
他们身上的军装早已烂成了布条,甚至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很多人的伤口化脓了,就用破布随便一勒,或者糊上一层草木灰。
他们瘦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老百姓的妇女和孩子,缩在最角落里,眼神惊恐地盯着下来的陌生人。
地上,散落着几张剥得干干净净的老鼠皮,还有半块发霉发黑、硬得像石头的干粮。
中央的一个破瓦罐里,盛着半罐浑浊的泥水——那是他们收集的雨水,也是全地窖人的救命水。
……
“谁?!”
地窖的最深处,传来一声低沉、虚弱,却透着一股子野兽般凶狠的喝问。
一个靠在墙角的“野人”动了。
他试图站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他的左臂袖管空空荡荡,断口处的纱布已经变成了黑色。
他的脸上烧得通红,显然正在发着高烧。
但他那只完好的右手,依然稳稳地举着一把驳壳枪,那是把机头已经张开的二十响。
“连长!别开枪!是自己人!”
老鬼冲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那个人面前,泣不成声。
“我是老鬼啊!炊事班的老鬼!”
那个独臂连长眯着被高烧烧得有些模糊的眼睛,盯着老鬼看了半天。
终于,他认出来了。
“老鬼……?”
他的手一松,枪掉在稻草上。
“你个狗日的……没死啊?”
“没死!没死!”
老鬼一边哭一边回头指着林薇等人。
“连长,咱们有救了!这是师部派来的援军!是‘利剑’突击队的林长官!”
“援军?”
这个词,让地窖里所有麻木的“野人”,都微微抬起了头。
那几十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薇。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只有一种让人心碎的、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
她没有废话,直接卸下了身后的背囊。
“哗啦!”
她将背囊里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几盒磺胺粉,几卷洁白的绷带。
还有十几罐美式午餐肉罐头,几包压缩饼干。
“真的是药……”
“是肉……是肉啊……”
人群骚动了。
几个伤兵颤抖着爬过来,拿起那些罐头,却舍不得打开,而是像抱着金砖一样死死抱在怀里,呜呜地哭。
那几个孩子盯着罐头,口水流湿了衣襟,却不敢伸手。
独臂连长看着地上的药和食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挣扎着,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拿食物,而是死死地盯着林薇的眼睛。
“大部队……还在吗?”
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恐惧。
他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答案——怕国家已经亡了,怕他们成了最后的孤儿。
林薇立正,向他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还在!”
“第74军、第18军、第100军,三路大军已经完成集结!”
“王耀武军长就在城外十公里!”
“总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好啊……”
独臂连长听完,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似哭似笑的长啸。
“没亡!中国没亡!!”
“弟兄们!听见了吗?!”
他转过身,看着那一地窖的残兵败将,泪水冲刷着他满是污垢的脸。
“咱们没被抛弃!”
“咱们的援兵来了!!”
“呜呜呜——”
地窖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泣。
这群在日军的围剿下,吃老鼠、喝脏水,哪怕断手断脚也咬牙没哭过的硬汉们。
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赵铁山别过头去,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
他走上前,捡起一罐午餐肉,用刺刀撬开,递给那个缩在角落里、眼神怯生生的小女孩。
“吃吧,丫头。那是咱们自己的肉。”
林薇走到独臂连长面前,拿出一瓶磺胺粉,想要给他处理伤口。
“为什么不突围?”
林薇轻声问道。
以这些人的身手和对地形的熟悉,如果想跑,化整为零,是有机会溜出去的。
独臂连长惨笑了一声,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些重伤员,还有那些妇女儿童。
“突围?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都是没来得及撤下来的伤号,还有跑不动的老百姓。”
……
他看了一眼老鬼,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又带着一丝狠戾。
“我们是虎贲。”
“虎贲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死在老百姓的前面。”
“这几天,我们白天躲在这儿,晚上出去摸哨,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我们就是想让小鬼子知道,这常德城,他们虽然占了,但永远别想睡个安稳觉!”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汉子。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常德会被称为“东方的斯大林格勒”。
不仅是因为惨烈的攻坚战。
更是因为这种,哪怕化作厉鬼,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咬断敌人喉咙的……
不屈的魂。
“连长。”
林薇打开那瓶磺胺粉,洒在他发黑的伤口上。
剧痛让他浑身一颤,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伤养好。”
林薇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接下来,我不走了。”
“咱们一起,给外面的大军……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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