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鼓浪屿,郑家水师大营。
海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进窗内,吹动墙上的海图哗哗作响。郑森——如今已被隆武帝赐名“成功”,人称“国姓爷”——站在图前,手指在泉州、漳州的位置反复摩挲。烛光映着他年轻而沉静的脸,那双眼睛里却燃着灼人的火焰。
“少帅,夜深了。”部将陈辉端着一碗热茶走进来。
郑森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海图:“陈辉,你说赵高翔此刻在做什么?”
陈辉放下茶碗,走到图前:“探子回报,赵高翔水师已控制平潭至湄洲诸岛,陆上李过、高一功部追至永春。泉州已成孤城。”
“孤城……”郑森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光芒更盛,“博洛困守孤城,施琅、施福、黄廷等旧部离心离德。这是天赐良机。”
他转过身,烛光在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当年父亲决意降清,我曾跪谏三日。父亲说,清军势大,不可硬抗,暂屈以待时变。”他冷笑一声,“结果呢?父亲被诱捕北送,我等旧部被拆散监视。这便是‘待时变’的下场!”
陈辉沉默。三年前郑芝龙降清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那时郑森才二十二岁,在安平郑府前长跪苦谏,最终被亲兵强行架走。郑芝龙北上前夜,父子对坐无言,最后只留下一句:“吾儿,郑家基业,就托付你了。”
“少帅,赵高翔势大,咱们此时出手,是否……”陈辉欲言又止。
“是否什么?是否该等他先攻泉州,咱们再坐收渔利?”郑森摇头,“陈辉,你错了。赵高翔此人,志不在泉州,不在福建,甚至不在东南。他要的是天下。”
他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海面:“赵高翔整合流民、收服大顺残部、善待降卒、严明军纪,更懂得经营根基。你看他取闽北后,立学堂、兴屯田、修道路、通商贸,这才是成大事的气象。若等他全取福建,整合八闽之力,届时我等偏安海上,还有多少筹码?”
陈辉悚然一惊。
“所以泉州必须拿下,而且要快。”郑森声音斩钉截铁,“不仅是为报父仇,更是为将来计。泉州是郑家旧地,水师根基所在。拿下泉州,咱们才能与赵高翔并立,而非……仰人鼻息。”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道出了郑森心底最深的忧虑。赵高翔崛起太快,太猛。若任由其席卷福建,将来海上谁说了算?
“传令各部将领,明日辰时聚将厅议事。”郑森下令。
“是!”
陈辉领命退下。郑森重新看向海图,手指从厦门划向泉州,又从泉州划向福州。
“赵高翔,你打你的陆上,我取我的海上。这福建,终究不是一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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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聚将厅内济济一堂。
郑森坐于主位,左右分列甘辉、洪旭、陈辉、周全斌、杨朝栋等心腹将领。这些都是他这两年着力培养的骨干,大多年轻气盛,与郑芝龙旧部少有瓜葛。
“诸位,时机已至。”郑森开门见山,“博洛困守泉州,赵高翔水陆并进。我欲取泉州,诸位以为如何?”
甘辉第一个站起:“少帅,末将愿为先锋!泉州是咱们老家,合该取回!”
洪旭却谨慎些:“少帅,泉州守军虽士气低落,但城防坚固,更有施琅、施福等水师旧部。强攻恐伤亡不小。不若等赵高翔先攻,咱们……”
“等?”郑森打断他,“等赵高翔拿下泉州,施琅等人降了赵高翔,咱们再去喝西北风吗?”
洪旭语塞。
陈辉起身道:“少帅,末将以为,取泉州关键不在强攻,而在内应。施琅、施福等人虽被迫降清,但心向旧主。若能说动他们反正……”
“此事我已有计较。”郑森说,“施福老将军上月曾托人捎来密信,言及满洲监军跋扈,汉将备受猜忌。虽未明言反正,但已露去意。”
众将闻言,精神一振。
周全斌年轻气盛,拍案道:“那还等什么?少帅,末将愿率精锐潜入泉州,联络旧部,里应外合!”
杨朝栋补充:“还需水陆并举。陆上强攻牵制,海上封锁退路。更要防备赵高翔水师趁机介入。”
郑森点头:“朝栋思虑周全。赵高翔水师虽在闽东,但若闻泉州有变,必来争抢。咱们动作要快,要猛,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泉州!”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海图前:“甘辉,你率五十艘战船,封锁泉州港外海,切断一切海上往来。洪旭,你领三千陆师,从同安出发,佯攻泉州北门,吸引守军注意。”
“陈辉、周全斌,你二人各率死士百人,分两路潜入泉州。陈辉联络施福、黄廷,周全斌联络军中旧识。记住,只谈大义,不论私利。告诉他们,国姓爷从未忘记郑家旧部,泉州光复之日,便是大家重聚之时!”
“杨朝栋,你坐镇厦门,整备大军。一旦内应得手,即刻发兵,水陆并进,直取泉州!”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众将轰然应诺。
“还有一事。”郑森看向陈辉,“派人给赵高翔送信。就说……闽海郑氏,欲取泉州以抗清虏,望赵侯爷顾念同袍之谊,暂缓进兵。若得泉州,愿与侯爷共分八闽。”
陈辉一愣:“少帅,这……赵高翔会答应吗?”
“他答不答应不重要。”郑森淡淡道,“重要的是,让天下人知道,取泉州的是我郑森,不是他赵高翔。将来论功行赏,分配地盘,咱们才有说话的底气。”
众将恍然。这是既要实利,也要名分。
议事结束,众将散去准备。郑森独留陈辉。
“少帅还有何吩咐?”陈辉问。
郑森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此去泉州,除了联络施福等人,再替我办一件事。”
“少帅请讲。”
“打听一个人。”郑森目光深远,“施琅。”
陈辉一怔:“施琅?施福将军之子?此人确有才干,但……”
“但他在清军手下,仍掌部分水师,对不对?”郑森道,“我听说,施琅与赵高翔曾有旧谊。”
陈辉脸色微变:“少帅是担心……”
“不是担心,是要弄清楚。”郑森说,“施琅若心向赵高翔,咱们拉拢施福、黄廷便不够。得做两手准备。”
“末将明白了。”陈辉重重点头,“必探明施琅心意。”
陈辉退下后,郑森走到庭院中。海风扑面,带着咸腥气息。他想起三年前,父亲郑芝龙被清使诱捕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日他追至码头,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座船消失在雾中。满洲使者站在船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从那一刻起,二十二岁的郑森就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便不能回头。
他焚青衣,誓抗清。两年多来,整训军队,联络旧部,经营金厦。可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北有清军虎视,西有赵高翔崛起。海上这一亩三分地,越来越显得逼仄。
“父亲,您看到了吗?”郑森望着北方,轻声自语,“您选择的路,走不通。儿子要走另一条路——一条不妥协、不退缩的路。”
他握紧腰间佩剑。那是隆武帝所赐,剑名“御虏”,剑身铭文:赤心报国,誓斩胡虏。
脚步声响起,甘辉去而复返:“少帅,战船已备妥,随时可以出发。”
郑森转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传令,明日卯时,祭旗出征。”
“得令!”
当夜,厦门港内灯火通明。水手们忙着搬运弹药粮草,军官们检查船帆缆绳。战船在月光下排列整齐,桅杆如林。
郑森巡视各船,所到之处,将士肃立。这些士兵大多来自闽南沿海,很多人的父兄曾随郑芝龙纵横四海。如今跟随年轻的“国姓爷”,眼中满是信任与期待。
“少帅,此战必胜!”一个老水手激动地说,“咱们早就想打回泉州了!”
郑森拍拍他的肩:“放心,这次一定打回去。”
是啊,一定要打回去。不仅是为报仇,不仅是为地盘,更是为证明——郑家没有倒,海上还是郑家说了算。
与此同时,泉州城内,施琅也接到了密报。
“郑森要动手了?”他看着手中密信,眉头紧锁。
送信的是个老水手,低声道:“少帅已调集战船百艘,陆师上万。甘辉、洪旭、陈辉等将皆已受命。最迟三日,必攻泉州。”
施琅烧掉密信,在屋内踱步。郑森终于要动了,比他预想的还快。可父亲施福的态度呢?黄廷呢?他们会如何选择?
还有赵高翔……他看向北方,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将军,咱们怎么办?”亲兵低声问。
施琅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父亲决断,等局势明朗,等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投效的人出现。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等来的,会是郑森,还是赵高翔。
海风穿过窗隙,带来远方的潮声。闽南大地,一场关乎未来格局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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