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越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终于完整地落在了陆寒星身上——不再是之前那无意的一瞥,而是带着明确审视和毫不掩饰嫌恶的直视。优越感与少年人未经修饰的直白,让他脱口而出的评价尖锐得像把刮骨刀:
“你身上什么味啊?” 他夸张地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眉头紧锁,仿佛真的被某种难以忍受的气味侵袭,“一股馊了吧唧的汗味儿,还混着别的什么……难闻死了!你是不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 他的声音清亮,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每一个字都带着对“不洁净”本能的排斥和对“异类”划清界限的傲慢。
陆寒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那本就低垂的头颅几乎要折进胸口。他恨不能将自己的存在压缩成一粒看不见的尘埃,或者干脆沉入脚下光洁的地板缝隙里。他不敢回应,甚至不敢做出任何可能加剧对方反感的动作,只是将自己缩得更紧,肩膀内扣,试图用这卑微的姿态隔绝那令他无地自容的视线和话语。碗里鸡汤面的热气早已散尽,映出他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哼,” 秦思越见他那副瑟缩模样,心底那份属于“正统”秦家子弟的优越感与不满交织升腾。他站得更直了些,深蓝色校服衬得他挺拔如小白杨,与角落里那个灰扑扑、萎靡的身影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唯唯诺诺的,头都抬不起来,秦家男孩子哪个像你这样?” 他的语气里充满不解与鄙夷,仿佛陆寒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秦家男儿”这个概念的某种玷污。在他有限的认知和见闻里,秦家的同辈,无论能力高低,至少都带着一份或外露或内敛的傲气与硬气,绝没有这样……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般的怯懦。
陆寒星沉默着。没有辩解,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怒意都看不见。他只是更深地沉浸在自己的卑微软弱里,仿佛秦思越的每一句贬斥,都是对他早已自我认定的“真相”的又一次盖章确认。是啊,他说得对。自己就是这样,气味难闻,姿态难看,不配与秦家其他任何一位少爷相提并论。
秦思越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毫无血性的样子,心头那股火气更盛,觉得简直是对牛弹琴,也愈发觉得这个所谓的“堂哥”碍眼。他向前微微倾身,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嘲讽与残忍的弧度,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却足够让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叫你不老实。你可是……” 他舌尖滚动,那句几乎在所有秦家人心中默认为陆寒星定论的判词——“你可是给秦家丢尽了脸!让秦家蒙羞!”——几乎就要冲口而出。这不仅仅是他的个人看法,更是他从家族氛围、从长辈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从同辈心照不宣的眼神中捕捉到的共识。然而,或许是最后一丝残存的、对“家规”字面意义的顾忌,又或者是父亲刚才那一眼的余威,他硬生生将后半句最毒辣的话咬碎了咽回肚子里。
但那股未尽的恶意,比直言更令人窒息。它悬在空气中,带着冰冷的寒意,所有人都明白那省略号里藏着怎样锋利的刀刃。陆寒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连带着他面前的碗碟都发出极其轻微的磕碰声。
“思越!” 秦恺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一声闷雷,打破了那令人难堪的僵局。他并未提高太多音量,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斥责,让空气都为之一凝。“那是你堂哥!我让你客气点,没听见吗?”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小儿子,带着明显的不满,“秦家的家规第一条是什么?‘长幼有序,内外分明’!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上了京都大学,就连最基本的尊卑礼数都抛在脑后了?”
这声呵斥,与其说是维护陆寒星那可怜巴巴的尊严,不如说是在维护秦家森严的等级秩序和他作为叔叔与父亲的绝对权威。在他眼中,秦思越可以看不起陆寒星,甚至私下里如何态度都无关紧要,但在明面上,尤其是在家庭场合,必须恪守规矩,维持表面那层名为“长幼”的薄纱。
秦思越被父亲当众训斥,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少年人的心高气傲让他难以立刻服软,但又不敢真的顶撞父亲,只能梗着脖子,将满心的不服与对被指责“不懂礼数”的羞恼,化作一声重重从鼻腔里喷出的:“哼!” 随即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陆寒星,也不看父亲,胸脯微微起伏。
客厅里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寂静。先前温馨家常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充斥无形压力的沉默。秦瑜自始至终未曾插言,她优雅地端起茶杯,垂眸轻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思绪,仿佛刚才那场发生在自己弟弟和堂弟之间的、单方面的羞辱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这压抑场景里一个静默而美丽的背影。
陆寒星的头颅依然深埋着。秦恺的“维护”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最后一点可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那“长幼有序”四个字,此刻听来更像是对他尴尬身份的又一次冰冷盖章——他仅仅是在“序”这个僵化的框架里,占了一个名为“堂哥”的空洞位置,仅此而已。至于尊重、关爱、认同?那从来就不属于他。
耳边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盖过了所有声音。他只感到无边的寒冷和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鸡汤面,油脂凝结成一片片白色的花纹,像某种嘲弄的图案。他握着筷子的手,松了又紧,最终,彻底失去了抬起它们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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