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浪汇聚，如同悲鸣的潮水，冲击着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无数双含泪的眼睛，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哀求，汇聚成一股沉重无比的力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孔善人瘫在冰冷的血污和焦痕之中，看着眼前这跪倒一片、甘愿为他赴死的村民，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乡音，他那早已被罪恶和疯狂占据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杂着血水，淌过他焦黑的脸颊。
“我……我该死啊……我真的该死……”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呜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我厌弃。
“我造的孽……我欠的命……凭什么……凭什么要你们来还……你们起来……都起来啊……让我死……让我去赎罪……”
然而，他的声音微弱，瞬间便被淹没在那片恳求的声浪里。
秦明蹲在柳红烟面前的身形，微微一僵。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那翻腾的杀意，那欲为柳红烟讨回公道的满腔怒火，在这片由无数卑微生命发出的甘愿赴死的恳求声浪面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
杀？
孔积德其罪当诛，万死难辞其咎！
可……他亦是这万千村民眼中的“活菩萨”，是他们赖以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恩人。
杀了他，便是斩断了这些村民心中最后一点善的念想，便是与这跪倒一片的生灵为敌。
与贫苦老百姓为敌。
唯独这一点他做不到。
不杀？
那柳红烟这十年冤屈呢？
她丈夫的无辜惨死呢？
她那投身火海尸骨无存的稚子呢？
她那被囚禁，被凌辱，被当作血食的滔天恨意呢？
难道这一切，就因孔积德的善举便可一笔勾销？
可是那些善意却并未落在柳红烟的身上，凭什么让她宽恕。
是非对错，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模糊而沉重。
人知鬼可怖，可鬼亦晓人心毒！
秦明只觉得胸中如同塞满了浸透水的棉絮，沉甸甸，又冰冷窒息。
他第一次感到，力量，并非总能带来快意恩仇的答案。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团剧烈波动的怨气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柳姑娘……不必理会他们。”
“告诉我……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杀，或不杀……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秦明……说到做到。”
“纵与这天下人为敌……亦为你斩断这孽缘！”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团代表着柳红烟，虚幻而怨毒的黑影上。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村民们声嘶力竭的哀求声中，在孔善人绝望的呜咽里，柳红烟那剧烈波动的怨气，似乎……渐渐平息了一些。
她虚幻的身影，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由怨气凝聚的脸，此刻早已经模糊不清。
她看着他们眼中的恐惧，哀求，甚至……一丝为恩人赴死的“壮烈”。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最终，那张怨气凝结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比哭更凄厉，更绝望，更苍凉的弧度。
一种看透世事无常，也看破自身宿命的……凄苦。
她不再看那些村民，不再看孔善人，甚至不再看秦明。
她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广场，穿透了夜空，望向了某个承载着她所有短暂幸福与无尽痛苦的过往。
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清晰传入秦明意识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是……先前所愿……”
“毁去……肉身……助我……解脱……即可……”
“这一切……”
“我不怨天……”
“不怨地……”
“不怨任何人……”
“只怨……”
“我自己……命不好……”
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恨意，只剩下被碾碎灵魂后，彻底放弃挣扎的……麻木与死寂。
仿佛那滔天的怨气，那刻骨的仇恨，都在这一刻，被这世间最沉重的“恩义”与“民意”……彻底浇熄了。
秦明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弥漫口腔，直冲鼻腔！
“柳红烟！”
他低喝一声。
“你无需顾忌！无需退让！说出你心中所想！我……”
柳红烟却只是缓缓地、决绝地……闭上了那由怨气凝聚的双眼。
虚幻的头颅，也微微垂了下去。
整个魂体，散发出一种彻底拒绝一切的冰冷死寂。
她不再回应。
她选择了沉默。
她选择了……彻底的“认命”。
如同待宰的羔羊。
仿佛千百年来有这样一群人就该是这样的宿命。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耗尽了秦明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地、无比艰难地……站了起来。
挺拔的身躯，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萧索。
他脸上的神情，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满腔的侠义与热血，在这残酷的现实与人性的悖论面前，撞得粉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茫然。
杀，是错。
不杀，亦是错。
这世间，竟无一条路，能真正通向那所谓的“公道”？
他自诩清流，以为能够凭借着一双拳头澄清玉宇，在面对不公时能够快意恩仇。
可是面对人性人心，他那可笑的新思想却是让他无能为力。
如果他是一个嗜杀之人，如果他是一个果决之人。
可偏偏在这副仙神之躯下，住着一个小心翼翼的普通人。
最后秦明只得叹了一口气。
他不再犹豫，也无须再犹豫。
迈着沉重的步伐，秦明走向广场角落。
那里，静静地躺着那具被灵宝滋养，依旧栩栩如生，宛如沉睡的躯体，柳红烟的肉身。
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嫣红。
这光鲜亮丽、精心保存的皮囊之下，却隐藏着这世间最肮脏的算计。
最令人发指的罪恶！
秦明不忍再看。
他怕再多看一眼，胸中那强行压下的杀意会再次失控，将这满场跪地求饶的村民也一并焚毁！
他停在冰棺旁，目光低垂，落在那张曾承载着平凡幸福，最终却被命运彻底撕碎的脸上。
右手，缓缓收至腰腹之间。
五指，悄然握紧。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流转。
只有一股深沉到极致的悲悯与愤怒，无声地凝聚于他的拳锋之上。
唐大唐二感受着那滔天的气势，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虽然秦明没有看他们，但他们仍然感觉到天灵之上重拳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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