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窗纸上缓慢爬行,从惨白变成灰白,又渐渐染上些许稀薄的暖色,最后凝成一团模糊的、有气无力的昏黄。整整一日,我枯坐在这冰冷的书房里,像一尊泥塑,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证明我还活着。药汁的苦涩和沉坠感在四肢百骸徘徊不去,与血刀经的阴寒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冰冷疲惫。但我不能睡。眼睛半阖着,所有的感知却像绷紧的弓弦,捕捉着门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管事来过两次,一次送午饭,一次送药。饭菜精致,药汁滚烫。我吃了几口,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对着兵书出神。我能感觉到,门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那若有若无的窥探,始终没有离开。骆养性不放心,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不放心。这座宅子,是“静养”的所在,更是精致的囚笼。
午后,我借口胸闷,要了纸笔,歪歪扭扭地默写一段《纪效新书》里的阵法篇章。字写得极慢,时断时续,墨迹浓淡不均,像个伤病交加、心神不宁之人的手笔。写了几行,便搁下笔,对着窗外出神良久。这副模样,想必能让管事,以及他背后的人,稍稍安心。
暮色四合,书房里没有点灯,光线一寸寸黯淡下去,将桌椅陈设的轮廓慢慢吞没。寒意随着夜色渗透进来,比白日更甚。我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直到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一更天了。
是时候了。
我缓缓起身,动作因久坐和伤痛显得有些僵硬。走到墙边,摸索着,从书架背后一处极其隐蔽的缝隙里,抠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得硌牙的粗麦饼,还有一小包盐。这是我这几日偷偷藏下的。将麦饼掰碎,混着盐,就着桌上冷透的茶水,慢慢咽下。味道粗粝,划过喉咙有些疼,但能提供体力,且不留什么气味。
吃完,我将油纸仔细收好,塞回原处。然后,褪下外面厚重的棉袍,露出里面早已换好的一身深灰色粗布短打。这衣服是前几日让管事“添置些耐脏旧衣浆洗”时夹带进来的,不起眼,沾了尘土污渍也看不出来。脸上、手上、脖颈所有露出的皮肤,都用灶膛里摸来的、混了水的灰烬仔细涂抹过,遮掩过于苍白的肤色。头发打散,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草草束起。
最后,是怀里的东西。几锭分量最足的银子和所有金叶子,用油布紧紧裹了,贴身绑在胸前。肋下和左臂内侧的暗袋里,各藏了一把薄而锋利的、没有标记的短匕——这是从苗寨带出来的战利品,一直藏着。左靴的靴筒里,塞着那枚从骆养性书匣中得到的、刻有斜匕暗记的铜钱。右靴筒里,则是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白色细末——苗疆秘制的迷药,见血封喉谈不上,但足以让一条壮汉在半炷香内浑身绵软。分量不多,省着用。
做完这一切,我静静站在书房中央的黑暗里,调整呼吸,将血刀经的内力缓缓催动。阴寒的气流在近乎干涸的经脉中艰涩前行,带来刺骨的痛楚,却也强行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僵硬,将五感提升到极限。窗外风声,远处隐约的犬吠,更夫拖沓的脚步声,乃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声响,都变得清晰可辨。
没有走门,也没有走窗。我挪开靠墙的一个不起眼的花架,后面墙壁上,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砖。轻轻按压,向内推动,砖块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洞口。这是入住后第三天,我借口“查看房屋是否有鼠蚁”,在院内“散步”时发现的。应是早年修葺时留下的通风暗道,不知通向何处,但肯定不在那些明哨暗哨的日常监视范围内。洞口有陈年的蛛网和灰尘,我小心清理过,但留下了足够的旧痕掩饰。
侧身挤入,里面是近乎绝对的黑暗和浓重的霉味。通道极窄,需弯腰前行,脚下是厚厚的积灰。我屏住呼吸,凭感觉和进来时简单试探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大约走了二三十步,前方出现向上的坡度,尽头被木板封死。轻轻推了推,木板松动,露出一线缝隙,冰冷新鲜的空气涌入。外面是宅院后巷堆放杂物的死角,被一丛半枯的蔷薇遮掩。
我伏在洞口倾听片刻,确认无人,才轻轻顶开木板,钻了出去,又将木板复原,扫去痕迹。深夜的寒风立刻包裹上来,带着刺骨的湿冷。我缩了缩脖子,将身形完全融入墙角的阴影,像一抹幽灵,向着与阿六约定的地点——城西废弃的砖瓦窑——潜行而去。
砖瓦窑在乱葬岗边缘,远离人烟,夜风穿过残破的窑口,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我伏在一处断墙后,已等了近半个时辰。身上落了一层薄霜,伤口在寒冷和静止中变得麻木,但那阴寒的内力却让头脑异常清醒。
约定的时辰已过,阿六没来。
心往下沉了沉。是怕了?是出了意外?还是……反水了?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脚步声从窑区深处传来。不是一个人。我身体瞬间绷紧,短匕滑入掌心。
一个佝偻猥琐的身影出现在惨淡的月光下,是阿六。他东张西望,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在他身后几步远,还跟着一个更高大些的黑影,脚步沉稳。
我眯起眼,没有立刻现身。
阿六走到我们约定的那口破窑前,停下,不安地搓着手,压低声音喊:“杜……杜爷?杜爷您在吗?”
他身后那黑影也停了下来,隐在更深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
我无声地吸了口气,从断墙后滑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阿六侧后方三步远,声音压得极低,冰冷:“你带了尾巴?”
阿六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叫出声,猛地转身,看到是我,脸上惊恐未退,又添了讨好:“杜、杜爷!您可吓死我了!没、没带尾巴!这、这位是……是我过命的兄弟,黑三!手底下硬,嘴也严!杜爷您吩咐的事,光我一人……怕是力有不逮,所以……”
他话没说完,他身后那黑影上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扔人堆里找不着那种,但眼神很稳,带着一种市井泼皮没有的沉静。他对我抱了抱拳,没说话。
我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目光在我涂抹了灰渍的脸上、粗布衣衫上、以及虽然竭力掩饰但依旧能看出的伤势上扫过,最后落在我握匕的右手上——那里姿势看似随意,却封住了他所有可能暴起发难的路线。
“杜爷放心,”阿六急急补充,额角见汗,“黑三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宣府……他也吃过军粮,后来犯了事,一起跑出来的!绝对靠得住!而且……而且疤脸刘那边,黑三比我更熟!他有个相好的,以前在疤脸刘开的暗门子里做过,知道些内情!”
黑三这时才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杜爷。阿六都跟我说了。疤脸刘的事,我能搭把手。价钱,好说。”
我盯着他看了几息,缓缓将短匕收回袖中。“说说看。”声音依旧冰冷。
黑三也不废话,低声道:“疤脸刘这半月,每晚子时前后,必去他在南水门附近的赌档‘快活林’坐镇,盘账,雷打不动。赌档后院有他一间秘室,金银细软,多半藏在那里。但秘室有机关,且他身边随时跟着四个贴身护卫,都是见过血的亡命徒,不好惹。”
“机关你知道?”我问。
“知道大概。”黑三点头,“我相好……以前伺候过他一个心腹,听那醉鬼吹嘘过。机关在进门第三块地砖下,踩错,会有警铃连着隔壁护院房。开机关的法子,是左三右四,踩特定的砖。”
“护卫身手?”
“都不弱。尤其是领头那个叫‘铁手’的,练过硬功,手上功夫了得。而且赌坊里外,明哨暗桩不下二十人。”
子时……现在将近亥时。时间很紧。我快速权衡。去“快活林”硬闯,无疑是送死。但疤脸刘每日往返的路线呢?
“他从住处到赌档,怎么走?带多少人?”
黑三似乎料到我有此问,语速加快:“他住猫耳胡同,独门独院。去赌档通常坐轿,但有时也骑马。带的人就是那四个贴身护卫,前后各二。路线不定,但有几条是常走的。最可能的一条,是穿樱桃斜街,过金鱼胡同,那边晚上人少,铺面也早关了门。”
樱桃斜街……金鱼胡同……我脑中飞快闪过那一带的地形。窄巷,岔路多,夜间确实僻静。
“杜爷,您真要动他?”阿六声音发颤,“疤脸刘可是南城一霸,手眼通天,背后……”
“背后靠山自身难保了。”我打断他,从怀中摸出两片金叶子,在惨淡的月光下,那一点微黄的光泽,瞬间抓住了两人的目光。“这是定金。事成,另有十倍。若不成,”我声音陡然转寒,目光如刀刮过两人,“你们知道疤脸刘的手段,也该知道,我能从北镇抚司大牢里把人保出来,也能把人无声无息地送进去。逃军的案子,可还没结呢。”
阿六脸色唰地白了。黑三瞳孔微缩,但舔了舔嘴唇,死死盯着我手中的金叶子。
“杜爷吩咐。”黑三哑声道。
“阿六,你去猫耳胡同外盯着,看疤脸刘什么时候出门,走哪条路,准确消息,立刻到金鱼胡同东口第三个垃圾堆旁,摆三块石头为号。然后立刻离开,回你窝里,今晚别再露面。”我将一片金叶子弹给阿六。
阿六手忙脚乱接住,连连点头。
“黑三,”我将另一片金叶子递给他,“你熟悉地形,现在就去樱桃斜街和金鱼胡同,找最合适下手的地方——要窄,要暗,要有岔路可退。找到后,在那里等我。记住,我要活的疤脸刘,至少,要他能开口说话。”
黑三接过金叶子,用力攥紧,点点头,转身便没入黑暗。
阿六也慌忙跑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是在利用他们,也是在赌。赌他们的贪婪压倒恐惧,赌黑三确实有门路,更赌疤脸刘的靠山真的摇摇欲坠,无人会为他大动干戈。
没有时间犹豫。我辨明方向,朝着樱桃斜街疾行而去。伤势在奔跑中传来阵阵刺痛,阴寒内力在经脉中奔涌,带来力量,也加剧着负担。但此刻,顾不得了。
樱桃斜街狭窄曲折,两侧多是高墙深院的后墙,少有门户。此刻已近子时,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巷弄,发出呜呜的悲鸣。我在约定的金鱼胡同东口第三个垃圾堆旁,看到了黑三留下的标记——三块叠放的碎砖。他本人隐在不远处一个坍塌了半边的门楼阴影里,对我打了个手势。
我悄无声息地靠过去。他低声道:“往前三十步,右边有条死胡同,入口窄,里面稍宽,堆满破烂家具,是个绝地。但在死胡同口对面,左边墙根,有个早年留下的排水暗渠口,木板半朽,能容一人钻入,通往后街。我在里面清了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死胡同入口确实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里面黑黢黢的,堆满杂物。而对面的暗渠口,被阴影完全覆盖,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
“很好。”我点头,“你守在后街出口。听到我信号——三声短促的猫头鹰叫——就准备接应。若情况不对,你自己走,不用管我。”
黑三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点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墙根阴影里,想必是去钻那暗渠了。
我退到死胡同斜对面一处院墙的凹角里,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屏息凝神。血刀经内力运转,将呼吸、心跳乃至体温都压到最低,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刺骨,伤口处的麻木渐渐被一种尖锐的、针扎似的疼痛取代。我咬牙忍着,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说话声。来了!
我微微眯起眼。巷口拐进四个人,前后各两人,护着一顶两人抬的青布小轿。轿子很普通,但抬轿的两人脚步沉稳,显然也有功夫在身。前后那四名护卫,身形精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都按在腰间鼓鼓囊囊的地方,显然是兵刃。被护在中间的轿子帘子低垂,看不清里面。
果然走了这条路。我心中稍定。轿子不疾不徐地朝着死胡同方向走来。越来越近……十步……五步……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凹角里冲出,不是冲向轿子,而是冲向轿子前方那名护卫!速度极快,在对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时,已撞入其怀中,左手并指如刀,狠戳其咽喉!同时右膝上顶,重重撞向其裆部!
“呃!”那护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珠暴突,手中刚抽出一半的腰刀“当啷”落地,整个人软软倒下。
“有埋伏!”后面那名护卫厉声大喝,抽刀便砍!另外两名护卫也同时拔刀,一左一右向我扑来!抬轿的两人也扔下轿子,抽出轿杠下的短棍。
我脚下一滑,避开正面劈来的刀锋,身形如同鬼魅般贴近左侧那名护卫,袖中短匕滑出,直刺其肋下!那人反应不慢,回刀格挡,“铛”的一声火星四溅!但血刀经内力催动下的匕首,势大力沉,竟将其刀锋荡开半尺,我顺势揉身而上,左手五指成爪,带着阴寒劲风,直抓其面门!
那护卫大惊,仰头急退,我指尖划过其脸颊,带出几道血痕,同时右腿如鞭,扫向其下盘!他踉跄后退,撞在墙上。
此时,另一名护卫和两名轿夫的攻击已到!刀光剑影,将我笼罩。我深吸一口气,体内阴寒内力疯狂运转,不顾肋下伤口崩裂的剧痛,将身法提到极致,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闪避,手中短匕化作点点寒星,专攻要害。血刀经的武功本就诡谲狠辣,擅贴身短打,在这狭窄环境下更是如鱼得水。但对方毕竟人多,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我又有伤在身,一时间险象环生,左臂又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必须速战速决!我拼着硬受右侧轿夫一棍,重重砸在肩头,闷哼一声,借力扑向那名脸颊受伤的护卫,短匕直刺其心窝!他慌忙格挡,我匕首一翻,变刺为划,掠过其手腕,挑断其手筋!
“啊!”他惨叫着弃刀后退。
就在这时,那顶青布小轿的帘子猛地掀开,一个肥胖的身影如同肉球般滚了出来,落地后毫不迟疑,竟转身就朝着我们来时的巷口狂奔!果然是疤脸刘!他根本没在轿子里老实待着!
“想跑?”我眼中寒光一闪,拼着后背空门大开,硬接了身后一刀,借力前冲,同时左手一扬,一小撮白色粉末朝着疤脸刘后脑撒去!正是那苗疆迷药!
疤脸刘听得脑后风声,下意识回头,正好被药粉扑了满脸!“咳咳!什……”他话未说完,眼神瞬间涣散,脚步虚浮,晃了两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肥胖的身体激起一片尘土。
“刘爷!”剩下那名护卫和轿夫惊怒交加,攻势更猛。但我已知疤脸刘倒下,心下一松,招式更见狠辣。拼着以伤换伤,又解决了那名护卫,只剩两名轿夫,眼见大势已去,发一声喊,竟丢下兵器,转身就跑。
我没有追。肋下和左肩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方才强行运功,血刀经的内力反噬,一阵阵阴寒眩晕袭来。我强撑着,快速走到昏迷的疤脸刘身边,将他拖到死胡同口。然后,按照黑三所说,在死胡同入口第三块地砖处,用脚丈量,左三右四,踩下。
“咔哒”一声轻响,对面墙根那块看似寻常的木板,向下滑开半尺,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而入。果然是暗渠!
我毫不迟疑,先将疤脸刘肥胖的身躯用力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里面潮湿阴暗,散发着恶臭,但确实已被简单清理过,勉强可通行。我奋力拖着昏迷的疤脸刘,在狭窄的甬道里爬行了约十余丈,前方出现微弱天光,是出口。
钻出暗渠,是另一条更僻静的后街。黑三正守在那里,见状立刻上前,帮我将疤脸刘拖出来,又迅速将暗渠口的遮掩物复原。
“走!”我低喝一声,忍住喉咙口的腥甜。黑三也不多话,扛起疤脸刘,我紧随其后,两人沿着早已探查好的小路,疾行而去。身后那条发生激斗的巷子,很快被远远抛在黑暗之中,只有风声呜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我们最终将疤脸刘弄到了黑三在城南贫民区的一个远房表亲废弃的破屋里。这里鱼龙混杂,臭味熏天,但正是藏污纳垢的好处所。
一盆冷水泼下,疤脸刘幽幽转醒,迷药的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他眼神涣散,肥脸上满是惊恐。待看清眼前是两个陌生面孔(我和黑三都蒙着脸),他挣扎起来:“你、你们是谁?敢绑你刘爷?知不知道老子是……”
我懒得废话,上前一脚踩在他肥厚的手掌上,用力碾了碾。
“啊——!”杀猪般的惨叫在破屋里回荡。
“金银,藏哪儿了?”我声音沙哑,刻意变了调。
“什、什么金银?好汉饶命,我……”
我脚下加力,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啊!!我说!我说!”疤脸刘疼得涕泪横流,“在、在赌坊!我卧房床下有个暗格!钥匙……钥匙在我贴身戴的玉扳指里!”
我扯下他拇指上一个油腻的翡翠扳指,捏碎,里面果然掉出一枚小巧的黄铜钥匙。黑三立刻接过,转身出去,显然是去验证了。
破屋里只剩下我和疤脸刘。他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恐惧地看着我。
“谁指使你去查苏州阊门桃花坞?谁让你动威远镖局的镖?”我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森然的杀意。
疤脸刘浑身一颤,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拼命摇头:“没、没有!好汉明鉴!我就是个混口饭吃的,哪敢……”
我拔出短匕,冰凉的刃贴在他油腻的脖子上,慢慢划出一道血痕:“想清楚再说。你的靠山,兵部那位王主事,自身难保了吧?保不住你了。说了,给你个痛快。不说,”我顿了顿,匕首往下移了移,“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说你在南城还有处外宅,养了个唱曲的姐儿,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今年刚满三岁?”
疤脸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最后一丝侥幸也崩溃了:“我、我说……是、是‘闫公公’的人吩咐的……让我查桃花坞一个姓林的妇人动向,最好能……能绑了。威远镖局那趟镖,也是他们安排人混进去的,具体要干什么,我、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拿钱办事,中间传话的是个姓郝的掌柜,在鼓楼大街开绸缎庄的,叫‘瑞福祥’!好汉,我就知道这么多!饶命!饶了我吧!”
闫公公!果然是他!那个南方来的神秘宦官!
“他们给你什么好处?”我冷声问。
“五、五百两银子,预付了一半……事成之后,再给一半,还说、还说能在王主事那边替我说句话……”疤脸刘瘫在地上,彻底没了气焰。
就在这时,黑三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对我点点头,意思是找到了。
我看了一眼如同死狗般的疤脸刘。留着他,是祸害。但此刻杀他,麻烦更多。
我收起匕首,对黑三道:“把他捆结实,嘴堵上,扔到护城河外的乱坟岗去。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黑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没多问,点点头,找了根麻绳,熟练地将疤脸刘捆成粽子,又撕下他一块衣襟塞住嘴。
我拿起那个粗布包袱,入手极沉。打开一看,里面是黄白之物,金锭、银锭、几件镶嵌宝石的首饰,还有一叠小额银票。粗略估算,不下两三千两之巨。果然是不义之财。
我分出一半,约莫一千多两的金银,推给黑三:“这是你应得的。今晚之事,烂在肚子里。阿六那份,你转交。从此,你我从未见过。”
黑三看着那堆金银,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收起,然后扛起不断挣扎呜咽的疤脸刘,像扛一口死猪,转身消失在破屋外的夜色里。
我收起剩下的金银,没有停留,迅速离开了这处破屋。肋下和左肩的伤口疼得厉害,方才强行运功的后遗症也开始显现,一阵阵阴寒的眩晕不断袭来。但怀里的金银沉重而真实,更重要的是,从疤脸刘口中撬出的信息——“闫公公”、“瑞福祥”郝掌柜——像两把钥匙,终于插进了那扇紧闭的铁门。
子时已过,离“独眼老七”的约定,还有一个多时辰。
我必须在赴约之前,处理掉这些烫手的金银,至少藏好大部分。而且,伤势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别说赴约,恐怕走不到废砖窑就会倒下。
辨认了一下方向,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朝着与阿六、黑三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踉跄着没入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喜欢绣春雪刃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绣春雪刃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