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水道提供了暂时的庇护，却也像一口巨大的、绿色的棺材，将陈默与外界彻底隔绝。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小船轻微晃动的水声和他自己仍未平息的、粗重的喘息。那双岸边的眼睛带来的惊悸久久不散，让他如同受惊的兔子，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哪怕是鱼跃出水面的一声轻响，或是一只水鸟从密林深处发出的怪异啼叫——都会让他瞬间绷紧全身的肌肉，心脏狂跳。
时间在这片死寂中缓慢流淌。夜色逐渐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水道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透过浓密树冠缝隙洒下的、极其微弱的星光，勾勒出周围扭曲狰狞的树木气根和藤蔓的轮廓，如同无数鬼影幢幢。
寒冷、饥饿和伤口持续的疼痛再次成为主宰。他蜷缩在积水的船底，瑟瑟发抖，只能靠不断回想那惊魂一瞥来驱散睡意——他不敢睡，怕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或者在这绝对黑暗中，被什么未知的东西拖入水底。
后半夜，天气开始悄然变化。
起初只是风变得大了一些，吹得头顶的树叶发出比平时更响的沙沙声。然后，远处天际，隐约传来了低沉的、连绵不断的雷鸣，仿佛有巨兽在云层深处咆哮。
陈默的心提了起来。在湄公河上遭遇暴雨，绝非好事。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风也愈发猛烈，不再是吹动树叶，而是开始摇晃整片水下森林的枝干，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原本相对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然后变成细碎的波浪，不断拍打着小船和周围的树干。
空气中的湿度达到了饱和，闷得让人窒息。
终于，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天幕，瞬间照亮了这片扭曲的幽暗世界，也照亮了陈默苍白惊恐的脸！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几乎要震裂耳膜的霹雳雷声！
“轰咔——！！！”
仿佛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暴雨，如同天河决堤般，倾盆而下！
不是普通的雨，而是如同亿万颗石子般密集、沉重的雨点，疯狂地砸落下来！击打在树叶上、水面上、和小船的木板上的声音，瞬间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无所不在的恐怖噪音，彻底淹没了其他一切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幕所吞噬。
小船在瞬间就被灌入了大量的雨水，积水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渗漏的速度。陈默惊慌失措地想要用手往外舀水，但完全是徒劳。雨水劈头盖脸地打来，让他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更可怕的是风！
狂风卷着暴雨，在水道内形成混乱的、方向不定的气流，疯狂地撕扯着小船。原本相对平静的水面此刻变得暴躁不安，波浪不再是细碎的拍打，而是变成了一股股强有力的、混乱的推力！
小船像一片疯狂的树叶，被抛起，又砸下，在原地剧烈地旋转、颠簸！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要解体的呻吟声！
陈默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才能勉强不被甩出去。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疯狂搅拌的滚筒洗衣机里，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簸得移位呕吐！
“稳住！稳住！”他对着风雨嘶吼，但声音瞬间就被暴雨的咆哮所吞没。
一道闪电再次亮起。
就在这瞬间的白光中，他看到一股巨大的、由风和上游来水共同形成的浪头，正朝着他迎面扑来！那浪头裹挟着断枝和杂物，如同一条浑浊的水龙，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不——！！！”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砰！！！”
巨浪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小船的侧面！
脆弱的小木船再也无法承受这连续的重击，发出一声最后的、凄厉的碎裂声，猛地向一侧倾覆过去！
世界瞬间颠倒！
冰冷的、浑浊的、充满了泥沙和腐烂植物味道的河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耳眼！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地从船体中抛了出去！
窒息！无法呼吸！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地挣扎，手脚胡乱地蹬踏挥舞，试图浮出水面。但身上的虚弱、伤口的疼痛、以及河水的冰冷，严重阻碍了他的动作。沉重的湿衣更是像铅块一样拖拽着他向下沉。
他呛进了好几口水，那浑浊的河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败味，刺激着他的喉咙和气管，引发剧烈的、水下无法进行的咳嗽，反而导致了更严重的窒息。
肺部如同要炸开般疼痛。
意识因为缺氧而迅速模糊。
黑暗。冰冷的黑暗。来自水底的、永恒的黑暗，正在将他拖入深渊。
我要死了……就这样……结束了吗……
无数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怖的回忆，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河水吞噬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在胡乱挥舞中，猛地撞上了某个漂浮的、粗粝的物体！
那是什么？！
最后一点求生欲被瞬间点燃！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死死地抱住了那个物体！
那是一段粗大的、腐朽的枯木！不知是从哪里被暴雨和洪水冲下来的！
浮木！是浮木！
他像八爪鱼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缠绕上去，头部终于艰难地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呕——！”
他疯狂地咳嗽着，呕吐出呛进去的河水，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雨水的、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却又无比珍贵。
暴雨依旧疯狂地抽打着水面和他的脸。闪电和雷鸣继续肆虐。他死死抱着那段救命的浮木，在汹涌的波涛中沉浮不定。
小船……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连同那根沉重的竹篙，以及……他别在腰间的、那柄沾染过罗医生鲜血的手术刀——他唯一的“武器”和工具。
所有“装备”，尽数失落。
他又一次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比之前更加不堪——至少之前他还有一条破船。
此刻，他只剩下这段不知能支撑多久的腐朽浮木，以及这条依旧在暴怒咆哮的巨河。
暴雨毫无停歇的迹象。他在冰冷的河水中瑟瑟发抖，体温正在快速流失。
只能紧紧抱住这唯一的希望，在这地狱般的水域中，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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