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天亮前终于转小,从瓢泼大雨化为淅淅沥沥的雨丝。
废弃围屋二楼侧室里,婉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又被黎明前刺骨的寒意冻醒。
小野寺樱靠在她身边,呼吸均匀,但眉头微微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山雀”和另一名洪门弟兄轮流警戒了一夜,此刻眼中都布满血丝。
“雨小了,”“山雀”从窗口缩回身子,压低声音说,“我出去探探路,看看车还能不能开。阿强,你守着这里。”
被称作阿强的年轻人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
“山雀”刚要从坍塌的围墙缺口出去,忽然脚步一顿,耳朵动了动,脸色骤变:“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远处,透过渐渐稀疏的雨幕和山林间的薄雾,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沉闷声响,不止一辆!而且声音正在朝这个方向靠近!
“被发现了?!”“山雀”额头冒出冷汗,“不可能啊,这么偏僻……”
“别慌,”婉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听声音还有段距离。这围屋结构复杂,我们还有时间。”
小野寺樱已经迅速将铺盖卷起,把痕迹掩藏。阿强则迅速检查了枪械和弹药。
“不能从原路走了,”“山雀”快速判断,“引擎声是从我们来路方向传来的。围屋后面是山崖,但有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很陡,但能通到山另一面的溪谷。从那里或许能绕出去。”
“走!”婉容当机立断。
四人不再犹豫,迅速从侧室后窗翻出——那里距离地面不高,窗外是围屋与山体之间的一条狭窄缝隙。他们沿着缝隙向后山移动,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
就在他们刚刚隐入后山茂密的灌木丛时,两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卡车,碾着泥泞的道路,停在了围屋前方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精壮汉子,动作迅捷,眼神凌厉。为首一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冷峻的脸——赫然是沈醉!
他居然亲自来了香港,而且这么快就锁定了这片区域!
沈醉扫视着破败的围屋,目光锐利如鹰隼。他看到了围墙缺口处新鲜的车辙印和泥脚印,也看到了二楼侧室那扇半开的破窗。
“人刚走不久,”沈醉冷声道,“搜!重点后山!他们带着女人,跑不快!”
手下立刻分散开来,两人守住车辆和来路,其余人呈扇形向后山包抄过去。动作专业而高效,显然都是军统行动处的精锐。
……
灌木丛中,婉容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移动。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
婉容从未受过这种苦,每走一步都觉得腿像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紧紧跟着“山雀”的脚步。
小野寺樱搀扶着她,同样气喘吁吁,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阿强端着枪,警惕地断后。
“快到了,前面就是溪谷,”“山雀”指着下方隐约可见的一道白练,“过了溪,对面林子密,就好躲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清晰的呼喊和树枝被拨动的声音!
“在那边!”
“追!”
追兵比预想的来得快!
“快走!”阿强低吼一声,转身倚靠在一块岩石后,举枪瞄准来路。
“山雀”一咬牙,拉着婉容和小野寺樱就朝陡坡下冲去。坡度太陡,几乎是在向下滑行,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
“砰!砰!”
后方传来枪声!子弹打在岩石和树干上,溅起碎屑!
阿强开枪还击,暂时压制了一下追兵。但他知道,自己弹药有限,撑不了多久。
婉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摔去!小野寺樱惊叫一声,死死抓住她的手臂,两人一起滚落数米,被一棵横生的树干拦住,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山雀”急忙返身来拉她们。
就在这危急关头——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从溪谷对岸的密林中射出,划过雨幕,钉在了追兵前方的树干上!
紧接着,对岸林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十几个人影,个个手持刀枪棍棒,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
“边个系度搞事?唔知呢度系乜谁个地头咩?”(谁在这里闹事?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络腮胡汉子用粗豪的粤语喝道,声如洪钟。
沈醉的手下都是一愣,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
沈醉眉头一皱,走到前面,用带着江浙口音的官话沉声道:“国民政府调查统计局办案,追捕要犯!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否则以妨碍公务论处!”
“调查统计局?好大嘅官威啊!”络腮胡汉子嗤笑一声,不仅不退,反而带着人向前逼近了几步,“我睇你哋鬼鬼祟祟,似土匪多过似公差!呢度系新界,唔系南京!要办案,攞港英政府嘅手令嚟睇下!”
他身后的汉子们纷纷举起武器,虎视眈眈。
沈醉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会遇到当地的地头蛇,而且明显不买军统的账。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是在香港这地方,真冲突起来,即便能赢,也会惹来大麻烦,暴露行踪。
他看了一眼已经快要滑到溪边的婉容三人,又看了看对面明显人多势众、熟悉地形的本地势力,迅速权衡利弊。
“我们走。”沈醉最终咬牙,冷冷地吐出一句,转身挥手。
军统的人虽然不甘,但令行禁止,迅速收队,退回了围屋方向,驾车离去。
溪谷边,婉容三人惊魂未定,看着对岸的救命恩人。
络腮胡汉子带人涉过并不深的溪水,走了过来。他打量了一下狼狈不堪的三人,目光在婉容脸上停留了片刻——即使满脸泥污,也难掩那份与众不同的清丽气质。
“几位,冇事嘛?”汉子语气缓和了些,“我系呢度客家村落嘅保长,姓邓。刚刚嗰班人,系乜谁?”
“山雀”定了定神,抱拳道:“多谢邓保长相救!嗰班系……系土匪!想绑我哋小姐勒索!我哋系从九龙过嚟探亲,唔熟路,误入呢度。”
他撒了个谎,但情急之下也算合理。
邓保长将信将疑,但看婉容确实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狼狈),小野寺樱也气质不俗,便点了点头:“呢度荒山野岭,确实唔安全。你哋架车呢?”
“陷喺泥度,开唔到。”
“咁……”邓保长想了想,“我先带你哋返我条村,收拾下,再揾人帮你哋整返架车。放心,我条村虽然偏僻,但系人都几团结,冇人敢随便入嚟搞事。”
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婉容看向“山雀”,“山雀”微微点头。
“咁就麻烦邓保长了。”婉容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粤语说道,并微微欠身。
邓保长见她举止有礼,更加确信了几分,哈哈一笑:“客气乜!出门在外,互相帮衬!走,跟我返村!”
……
九龙,杜月笙的一处秘密宅邸。
张宗兴刚刚收到司徒美堂用密语传来的消息:生化物品已在离岛码头高温焚化炉中彻底销毁,灰烬撒入深海,不留痕迹。
他心中稍安,但另一条来自新界眼线的紧急消息,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婉容等人遇险,被当地客家村保长所救,目前暂时安顿在村中,但沈醉可能还在附近搜寻!
“沈醉竟然亲自来了……”张宗兴眼神冰冷。这条毒蛇果然不甘寂寞,绕过香港站直接动手,行事更加狠辣难测。
“杜大哥那边,消息放出去了吗?”他问刚刚进门的苏婉清。
苏婉清点头,递过几份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
“今早的几家小报,已经登了‘慰问团随员行踪诡秘,疑与日商过从甚密’、‘医院视察引发安保疑虑,院方表示困惑’之类的短讯。篇幅不大,但位置醒目。另外,有两家英文报纸的记者,也‘恰好’收到了匿名爆料,正在核实。”
“很好。”张宗兴接过报纸,快速浏览。这种程度的舆论,伤不了毛人凤的根本,但足以让他如芒在背,在香港的行动不得不更加小心顾忌。
“杜大哥还安排人,将一些更‘有趣’的消息,透给了港英政府警务处里几位对重庆方面素无好感的洋警官。”苏婉清补充道,“关于毛人凤随员中可能混有非正式情报人员,以及他们与日本领事馆接触的‘时间巧合’。”
张宗兴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杜月笙不愧是老江湖,这一手“隔山打牛”玩得漂亮。港英政府最忌讳外国势力(尤其是日本和中国的情报机构)在香港地盘上搞出大乱子,破坏其“中立”和“秩序”。一旦引起警方的“特别关注”,毛人凤势必束手束脚。
“我们的人,联系上‘老周’了吗?”张宗兴更关心这个。
苏婉清微微摇头:“杜先生安排了新的联络渠道,但对方回复需要时间确认安全。最快也要今晚或明天才能有回音。”
张宗兴知道急不得,点了点头。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和又开始飘起的细雨。
“容姑娘那边……”苏婉清轻声问。
“暂时安全,但不能久留。沈醉吃了亏,不会轻易放弃。那个客家村也并非铜墙铁壁。”张宗兴沉思道,“必须尽快把她们接出来,转移到更安全、更远离九龙和新界的地方……或许,可以考虑离岛。”
“离岛?”
“对,比如长洲、南丫岛。那里渔民和村民相对封闭,外来面孔少,容易辨认。而且海路交通可控,万一有事,也便于从海上转移。”张宗兴思路逐渐清晰,“这件事,还得请司徒前辈帮忙,他在沿海和离岛有很多关系。”
“我这就去联系司徒先生。”苏婉清立刻道。
“等等,”张宗兴叫住她,
“还有一件事。沈醉的出现,说明戴笠已经将我们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我担心,他接下来可能会动用更极端的手段,比如……直接针对我们在香港的产业,或者进行公开的污蔑和通缉。”
他走到桌前,铺开纸笔:“我们需要提前准备。‘振华商行’的账目和往来文件,必须立刻清理,确保绝对干净,经得起任何形式的‘调查’。同时,让阿明和铁锤,开始准备几个应急的‘身份’和撤离路线,以防万一。”
“明白。”苏婉清记下。
“还有,”张宗兴看向她,目光深沉,“你自己也要小心。沈醉认识你,也知道你的能力。你是我最得力的情报负责人,也是他们最想除掉或控制的目标之一。”
苏婉清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我知道。我会注意。”
她转身离去,脚步依旧稳定。
张宗兴重新望向窗外。雨丝如织,将远处的山峦和楼宇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他知道,与毛人凤、沈醉、乃至他们背后的戴笠和日本特务机关的较量,已经从上海的暗巷和租界,转移到了香港这片看似繁华安宁、实则暗流汹涌的舞台上。
这里的斗争,少了些刀光剑影的直接搏杀,却多了无数层面的算计、渗透、舆论和势力的角逐。
每一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落子,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也守护着自己的要害。
婉容的笔,他们的情报网,杜月笙和司徒美堂的江湖势力,以及刚刚接上的延安线……这些都是他的棋子。
而对手的棋子,是毛人凤的官方身份和特务网络,是沈醉的狠辣行动队,是岩里次郎的文化渗透和情报搜集,是影佐祯昭的阴险毒计。
棋盘已经摆开,双方的王牌都若隐若现。
接下来,就看谁更能洞察先机,谁更能借力打力,谁更能在这复杂险恶的乱局中,为心中的信念和要守护的人,杀出一条生路。
他拿起桌上那份刊登着“慰问团”花边新闻的小报,轻轻弹了弹。
第一回合的舆论试探,已经发出。
而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雨,还在下。仿佛在冲刷着血迹,也仿佛在掩盖着更多即将浮出水面的阴谋与杀机。
《拥兵三十万,汉卿你的感情在哪?》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爱看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爱看读书!
喜欢拥兵三十万,汉卿你的感情在哪?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拥兵三十万,汉卿你的感情在哪?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