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木屋里,死亡的气息,比霉味、尿骚味、贫穷的酸腐味更浓重,如同湿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寸空气,勒紧每个人的喉咙。
明哥的母亲,那个曾经在玛丽乔亚的温室中被精心呵护、如今却在贫民窟的泥泞中迅速枯萎的妇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她躺在由几块破木板拼凑、铺着发霉草垫的“床”上,身上盖着打满补丁、却洗得发硬的薄被。曾经丰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泛着不祥的蜡黄色,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微弱、费力,带着破风箱般嘶哑的杂音,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查。高烧虽然退了,但生命力也仿佛随之燃尽,只剩下油尽灯枯的灰烬。
霍名古跪在床边,紧紧攥着妻子骨瘦如柴、冰冷得吓人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渡给她。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上满是胡茬,昔日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悔恨和茫然。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害了你……害了孩子们……” 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看着妻子灰败的容颜,看着她艰难呼吸的模样,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那支撑他放弃一切、走向“凡人”生活的信念,早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碎成齑粉,留下的只有噬心蚀骨的痛悔。
明哥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橙色太阳镜的碎片早已被他扔掉,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那双遗传自母亲、本应漂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床上气息奄奄的母亲,又或者,什么也没看。
没有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凝固的、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黑暗,在他眼底无声地翻涌、沉淀。拳头在身侧捏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毫无知觉。
恨意如同毒液,早已浸透了他每一寸骨骼,每一滴血液。恨父亲的天真愚蠢,恨世界的冰冷不公,恨那些践踏他们的蝼蚁,更恨……此刻如此弱小、如此无能的自己。
柯拉松蜷缩在屋子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他不敢看,不敢听,恐惧和悲伤像两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达到顶点,霍名古几乎要崩溃,明哥眼中最后一丝微光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木屋那扇歪斜的、漏风的破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风,仿佛门是自己滑开的。一道穿着月白色、纤尘不染长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晦暗的天光。
是那个神秘的女人。那个在巷弄里“救”下他们,又将他像垃圾一样扔进孩子堆里,封了他声音,然后消失无踪的女人。她说她叫阿青。
霍名古和明哥几乎同时猛地抬头看向她。霍名古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濒死的希冀光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明哥的眼神则骤然锐利如刀,那深沉的黑暗里骤然燃起一簇冰冷的、混杂着戒备、憎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祈求奇迹的火焰。
沈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三人,在霍名古绝望的脸上停顿一瞬,掠过明哥眼中翻腾的恨火,最后落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身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怜悯,也无动容,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神性的漠然。
沈青停在了床边,在霍名古茫然又期盼的注视下,在明哥冰冷警惕的瞪视中,没有更进一步。她没有触碰,只是微微俯身,专注地凝视着妇人灰败的容颜,那姿态,像一个无声的告别,或是一位医者最后的审视。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她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一只手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几不可察地向内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微微绷紧,又瞬间松弛,快得像是一个幻觉,或是长久站立后不自觉的微小活动。
就在这无人注意的、连衣料摩擦声都几乎没有的微小动作之后,床上妇人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骤然彻底停止了。胸口最后一点起伏,无声地消散,归于永恒的静止。脸上最后一丝残存的、微弱的生气,仿佛被这凝重的寂静本身抽走,迅速褪尽,只余下完全的灰白与死寂。
霍名古眼中的期盼瞬间冻结,化为更深的空洞。明哥的眉头猛地一拧,目光锐利地在妇人和她之间来回扫视——他看到她只是看着,没有碰触,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人就在她的注视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仿佛,她只是安静地见证了死亡的降临。
“不——!” 霍名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嚎,扑倒在妻子身上,疯狂摇晃着她已经冰冷僵直的身体,“醒醒!你醒醒啊!不要离开我!不要——!”
明哥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死死盯着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僵硬的躯体,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了针尖。母亲……死了?就这样……死了?在他眼前,在这个肮脏、破败、散发着恶臭的贫民窟里,因为贫穷,因为疾病,因为无药可医,因为……父亲那可笑的理想和天真!死了?
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丝属于孩童的、对温暖和庇护的微弱渴求,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彻底掐灭。心中那团燃烧的、名为“恨”的黑色火焰,仿佛被浇上了滚烫的油,轰然炸开,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黑暗彻底吞没了他。他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痛苦,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和仇恨。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扑在母亲尸体上痛哭流涕、状若疯癫的父亲。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刻骨的、淬了毒的冰冷和鄙夷。是他。都是他。这个愚蠢、软弱、可悲的男人,用他天真的幻想,亲手将母亲,将柯拉松,将他,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地狱,然后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这地狱里!他该死!他比那些践踏他们的蝼蚁更该死!
沈青收回了手指,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她看也没看崩溃的霍名古和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明哥,目光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父亲惨嚎吓到的柯拉松。她走过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柯拉松颤抖的头顶。
又是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芒闪过。柯拉松身体一僵,眼皮缓缓垂下,小小的身体软倒下去,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沈青伸手将他抱起,动作轻柔。
然后,她才看向明哥,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母亲的身体,我带走了。”
明哥霍然转头,死死盯住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野兽般的低喘,眼神凶戾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想问为什么,想质问,想怒吼,想撕碎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但他发不出声音,那该死的、无形的枷锁依旧封着他的喉咙!他只能死死瞪着她,用眼神传递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机。
沈青无视了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目光转向终于稍微从崩溃中找回一丝神智、泪流满面抬起头、眼神涣散的霍名古。
“我会将她安置在一个地方,那里开满鲜花,很安静,也很美。”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她的身体会得到保存。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你们还能相见。”
霍名古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床上妻子“了无生机”的躯体,巨大的悲痛和一丝荒诞的希望在他眼中交织,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谁?是神?是魔?还是……他濒死绝望中产生的幻觉?
“你……”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你……帮了我们很多……赶走了那些来打骂我们的人……现在又要……带走她?为什么?”
沈青没有回答他关于“帮助”和“驱赶”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了一个更直接、也更残忍的问题:“你后悔吗?放弃天龙人的身份,带着家人来到‘凡间’。”
霍名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后悔?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看向床上“死去”的妻子,看向角落里昏睡的小儿子,最后,对上了大儿子那双冰冷、憎恨、仿佛在看世上最卑微生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孩童应有的光亮,只剩下被绝望和仇恨浸透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瞬间淹没了他。他捂住脸,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
“如果……如果只是我一个人……” 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我厌弃,“我不后悔。天龙人的特权是建立在无数人的血泪之上,那是罪恶……我逃离那里,想寻求真正的……平等和自由,我不后悔。”
他顿了顿,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眼中是彻底的崩溃和自毁般的痛苦:“可是……为了我的家人……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天真地以为……以为只要放下身份,就能得到理解和接纳……我害死了她!我害苦了孩子们!我……我该死!是我……都是我的错!”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嘶吼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沈青静静地看着他崩溃、自责、痛哭流涕。没有安慰,没有评判,只是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记录下这一切。
等到霍名古的哭声渐渐低微下去,只剩下痛苦的抽噎,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记住这份悔恨。它会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依旧死死瞪着她的明哥,以及他眼中那熊熊燃烧、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火。
“至于你,多弗” 她的目光落在明哥身上,那目光太冷静,太透彻,仿佛能穿透他眼中沸腾的恨意,看到他灵魂深处扭曲的种子。
“恨,是你的权利。但恨谁,为什么恨,想清楚。”
明哥的呼吸猛地一窒。恨谁?他恨这世界上的一切!恨无能的父亲!恨践踏他们的贱民!恨抛弃他们的天龙人!恨这个不公的世界!他想杀了所有人!毁了这一切!
沈青似乎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那未出口的嘶吼。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伸出双臂,用一种堪称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床上妇人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横抱起来。妇人的身体在她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照顾好你弟弟。” 她最后看了一眼明哥,又看了一眼昏睡的柯拉松,丢下这句平淡的嘱咐,然后转身,抱着“尸体”,一步步走向门口,身影融入门外昏暗的天光中,消失不见。
霍名古瘫倒在地,失魂落魄。明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石化。只有那双死死盯着空荡门口的眼睛,里面翻涌的黑暗,浓得几乎要滴落下来。
恨。他要变强。强到可以主宰一切,强到可以夺回失去的,强到可以……将今日所受的屈辱、痛苦、绝望,百倍、千倍地奉还!
沈青抱着“沉睡”的妇人,身影几个闪烁,便已远离了那片充斥着贫穷、绝望和死亡气息的贫民窟,出现在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崖边。她低头看着怀中面色灰败、气息全无的“尸体”,指尖凌空勾勒,一个繁复玄奥的淡金色符文悄然没入妇人心口。符文入体,妇人身体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莹润光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侵蚀,也维持住了那最后一丝被法术强行锁住的、微不可查的生机假象。
“假死术”已成。足以瞒过任何凡俗手段的探查。
她心念微动,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她自身的随身秘境之中。没有去那片安置了弗雷凡斯国民的“鲜花岛”区域,而是来到了秘境深处,一处灵力更为浓郁、生机勃勃的山谷。谷中有一眼灵泉,泉水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白雾和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周围开满了不知名的奇异花卉,静谧而祥和。
沈青走到泉边,将怀中妇人轻轻放入灵泉之中。泉水似乎有灵性,温柔地托起她的身体,丝丝缕缕精纯温和的灵力自动透过皮肤,渗入她干涸濒死的躯体,缓缓滋润着那被珀铅毒和贫病掏空的生命本源,修复着破损的脏器,驱散着沉疴旧疾。假死状态下,身体的消耗降到最低,这为她赢得了宝贵的恢复时间。假以时日,辅以秘境灵泉和丹药,彻底治愈并非难事。
做完这一切,沈青没有停留,身影再次消失。
破败的木屋里,时间仿佛凝固了。霍名古依旧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柯拉松在角落里昏睡,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明哥则像一尊雕塑,站在阴影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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