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能不要总欺负她吗？”
女孩拉住他脏兮兮的衣角，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道。
艾德蒙没有回头，他正认真搓着手中那团黑乎乎的泥丸。
那是混杂了烂泥、马粪、还有某个醉鬼呕吐物的“终极武器”——
这是泥巴巷乞儿们天生的禀赋，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把世界上最恶臭、最肮脏的东西混在一起，就能炮制出足以毒死恶龙的毒药，就算不能，也至少能恶心死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
而今天的目标，是每天黄昏时分，总会准时在巷口进行布施的温妮莎·法度。
那个总是一脸温柔，穿着漂亮小洋裙的姑娘，她总会带着烤得香喷喷的面包，走入肮脏恶臭的泥巴巷，让每一个乞儿都能撑过饥饿的寒夜。
但艾德蒙恨她！
为什么她可以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而阿丽莎的衣服却要缝了再缝，补了再补？
为什么她可以一脸怜悯地站在我们这些乞儿面前，装出道貌岸然的救世主模样；而阿丽莎却得跪在她面前，伸出肮脏的小手，祈求能多给一点施舍？
为什么她的哥哥是那个姓伍兹的年轻骑士，前途无量；而阿丽莎的哥哥，只是个躲在暗处搓泥丸的穷小子？
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我觉得……法度小姐人真的很好。” 阿丽莎轻轻劝道，声音细弱。
艾德蒙终于抬起头，他用裤腿抹干净手中的脏污，然后轻抚妹妹枯黄的头发，语气温柔：
“阿丽莎，你不懂。他们都是恶魔，只不过伪装成了人的模样。记住哥哥的话，那些越干净的往往越肮脏，越漂亮的往往越丑陋。”
小阿丽莎抿起嘴唇，可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街角开始喧闹起来。那些藏在角落里的乞儿们，纷纷钻出了“巢穴”，涌向出现在巷口的身影——
温妮莎·法度。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小洋裙，褐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她提着装满面包的大篮子，嘴角噙着笑容。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位眼神锐利的青年骑士。
一股混杂着自卑与愤怒的火焰瞬间窜上艾德蒙头顶！
“臭婊子，尝尝马蒂斯之怒吧！”
艾德蒙高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丢出那枚泥丸，他甚至来不及看是否打中了目标，在人群惊呼的瞬间，他已迅速翻过旁边的矮墙，朝着泥巴巷深处拼命逃去！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带着报复的快意和惹祸的惊慌。
然而，他刚拐过一个堆满垃圾的街角，就迎面撞上了一堵铁墙！
“砰！”
艾德蒙摔倒在地，嘴里忍不住问候了来人的祖宗八代。直到他抬起眼睛，才发现那位本该守在温妮莎身边的青年骑士，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阳光被对方高大的身躯挡住，投下沉重的阴影。
安东·伍兹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年，挑了挑眉毛：
“对女孩子丢泥巴……这就是马蒂斯之怒吗？”
·
可恶！怎么总是想起他？！
剧痛中，艾德蒙仍努力拼凑着意识。
不！我还没有输！
我必须得……必须得集中意识，尽快催动秘银之匙，然后迁跃回过去，回到还能改变一切的时候！
眼前，安东已再次举起星火弓，对方脸色因严重失血而苍白，却依旧任由那贪婪的长弓吮吸鲜血，弓弦上，能量正迅速凝聚，即将再次补上一击！
“呃啊！”
更强烈的的剧痛袭来，瞬间打断了巫师的吟诵，他那本就濒临破碎的意识，再次沉沦，坠入更深漩涡之中……
他梦到妹妹被绑上冰冷的献祭台，而自己只能被按在地上，无力地哭喊、咒骂。
他梦到一切结束后，是安东陪着他，一起在帝都郊外安葬了妹妹残缺的尸体。那个男人站在墓碑前，对他许诺，要带他创造一个不再有如此悲剧的“变革之国”。
他梦到了那位性格严苛的老术士，梦到日以夜继的魔法训练。那是他初次品味力量——令他欣喜若狂的力量。
他梦到了温妮莎·法度，在她父亲死后，老伍兹爵士担任了她的监护人。
少女总是偷偷跟着他和安东，脸上带着一丝羞涩。他是否也曾幻想过，有天能和这样一位笑容明媚的女孩共度余生？
他梦到安东册封他为骑士的那一天。和他的好兄弟，同样出身底层的阿尔瓦罗·梅斯蒂索一起。那天，阿尔瓦罗喝得酩酊大醉，他和安东找遍了全城的酒馆，才把那个快乐的醉鬼拖回营地。
他梦到了索莫雪山的苦寒，雪堡的鏖战，还有高崖城陷落的瞬间。
他梦到了安东向他坦白野心的那天。
为什么？
为什么？！
秘银之匙！对了，这是秘银之匙的力量！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一定是秘银之匙，在带我穿梭过去！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
我早该下定决心了！
我要回到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我要拯救她！我要带着她一起逃走！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穿最漂亮的裙子，吃最香甜的面包！
啊！有秘银之匙，我一定可以做到！
转眼间，周围的景象迅速模糊。
他又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地下祭坛前，血腥味扑面而来，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无力挣扎的少年！
他轻而易举地甩开束缚，疾步跑上行刑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一拳挥出，将那该死的刽子手狠狠打翻在地！
“哥哥！哥哥！” 阿丽莎欣喜地张开双臂。
“是我！阿丽莎！是哥哥来了！”
他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他迅速解开妹妹身上的绳索，背起她轻盈的身体，甩开身后那些疯狂的信徒们，又一次翻过矮墙，朝着泥巴巷最深处拼命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妹妹温暖的呼吸就在耳畔。
连安东·伍兹都没有出现！真是太幸运了！
他要这样一直逃，一直逃，直到奔向安全，直到奔向幸福，直到奔向那理想的“变革之国”。
就在这时，背上的阿丽莎轻轻问道：
“哥哥……献祭少数人的生命，来换取理想中的世界……真的就是马蒂斯的愿景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他来不及思考，只是奋力向前方跑去，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就能甩开这令人不安的诘问。
视线逐渐模糊，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流逝……
啊，是了……
我指望用蠕虫摧毁几座城市来缔造和平，指望靠无数人的牺牲去换取一个团结的世界……这和那些指望献祭妹妹来换取“马蒂斯之怒”的信徒，又有什么区别？
不！
不一样！
他在内心呐喊道，我连自己都牺牲了！我的肉体，我的灵魂！我的目的是崇高的！是毫无私利的！
“可是，哥哥……”
背上的阿丽莎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用小脸蹭了蹭他的后颈，声音依旧温柔，“如果你去做这个维系和平的‘持剑者’……你能保证，自己永远公正，永远不会腐化吗？”
有秘银之匙！啊！有秘银之匙啊阿丽莎！
他几乎是急切地辩解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私欲，我偏离了正道，我就回到我仍然公正无私的那天！这样，我就能永远维系这个世界的团结与和平了！
“真的吗？哥哥……” 阿丽莎的嗓音低沉了下来，“既然你没有私欲……那哥哥……为什么要回来救我呢？”
啊……
是啊？为什么？
艾德蒙猛地停在原地，他环顾四周，原本清晰的泥巴巷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他回来救阿丽莎……是因为爱，是因为无法割舍的亲情，还是因为……私欲？
“但无论哥哥如何选择…… ”背上的女孩突然撑起身体，轻轻吻住他满是泪水的脸颊，声音温暖而坚定：
“哥哥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哥哥。”
别想那么多了，艾德蒙。
这样，就已经够了……
他背起妹妹，继续向前跑去。
·
高崖城上空。
那庞大无比的巨噬蠕虫已不再挣扎，它昂起头颅，张开双翼，向高空中的时空裂隙钻去。
它们将会顺着时空裂隙，返回犹格·索托斯的庭院。
在那里，没有善恶，没有目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梦境等待着它们去吞噬。而庭院的主人，那位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从来不会对它们有任何要求，只是放任这些眷族在维度间肆意游弋。
那里，才是它们的家，才是它们的天国。
它们其实……很讨厌这个维度。
这个维度的生物，很暴戾，很吵闹。
而且，一点都不好吃。
裂隙缓缓闭合，仿佛一场漫长而血腥的噩梦，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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