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宋坚再次敬礼，然后才迈步走进房间。
祁同伟关上门，指了指沙发。
“坐。”
他自己也走到沙发边坐下，将那份分量十足的任命书放在茶几上。
“同志，你叫宋坚，是吧？”
“是！首长！”宋坚正襟危坐，回答得一丝不苟。
祁同伟摆了摆手，神情放松了一些。
“不用这么紧张，现在还不是在战场上。”
他看着宋坚年轻而刚毅的脸，问道：“具体任务细节，跟我说说。”
宋坚看到祁同伟沉稳的样子，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松弛下来。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原本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丝亲切。
“祁厅长，不，现在应该叫祁指了。”
“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出发前，我们领导特意交代过。”
宋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自己人。”
这三个字，分量可不轻。
祁同伟端起茶几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宋坚倒了一杯。
水的温度刚刚好。
他递过去，宋坚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谢谢首长。”
“坐。”
祁同伟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沙发，身体靠后，姿态放松了不少。
“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是！”
宋坚立刻挺直了腰板，进入了工作状态。
“报告祁指，根据我们接到的命令，此次行动，将由我们武警机动总队作为地面清剿的主力。”
他的语速很快，吐字清晰。
“我们总队出动了两个作战支队，总兵力四千三百二十二人，全部是总队优中选优的精锐力量。”
“武器装备方面，除了重型火炮和空中单位。”
“我们携带了目前所有能够投入边境作战的单兵和班组装备。”
宋坚的脸上带着一股强烈的自信，那是属于王牌部队的骄傲。
“前线司令部已经初步制定了A、b、c三套作战预案。”
“覆盖了情报中所有已知的武装犯罪集团据点。”
他顿了顿，看着祁同伟，语气轻松地补充道。
“说白了，祁指，万事俱备，就等您一声令下。”
“我们随时可以冲过去，把那帮盘踞在国境线上的杂碎，碾成粉末！”
宋坚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收拾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匪，还用得着我们机动总队出马。”
“这本身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祁同伟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没有被宋坚那股高昂的战意感染，反而眉头越皱越紧。
等宋坚说完，祁同伟才缓缓开口。
“宋队长。”
“到！首长请指示！”
“你觉得，这个任务，合理吗？”
祁同伟的问题，让宋坚愣住了。
合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命令本身就是最大的合理。
他有些没跟上祁同伟的思路。
“祁指，您的意思是？”
祁同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我问你，如果只是为了剿灭几个边境的武装犯罪集团，有必要动用你们机动总队吗？”
“我们汉东省，乃至邻近的云省，没有武警部队吗？”
“边防部队是摆设吗？”
“调动你们，而且是两个支队，四千多人，从京城千里迢迢开赴边境，就为了打几个土匪？”
祁同伟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敲在宋坚的心里。
“你不觉得，这成本太高了吗？”
“你不觉得，这动静太大了吗？”
宋坚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开始顺着祁同伟的思路思考。
确实。
机动总队是什么？
那是武警部队里的拳头，是处理特大暴恐事件、维护国家稳定的战略预备队。
调动他们，程序极其复杂，需要最高层的批复。
仅仅为了清剿几个不成气候的缅北电诈集团，就动用这种级别的力量。
这在军事上，叫做“战役资源浪费”。
祁同伟看着他变幻的神色，继续加码。
“再说说我。”
他指了指自己。
“我是汉东省的公安厅长，政法委书记。”
“我的辖区在汉东，不是缅国。”
“让我来当这个前线总指挥，统一指挥你们武警机动总队和公安力量，这算什么？”
“跨区域指挥？还是跨警种指挥？”
“这在指挥体系里，可是大忌。”
祁同伟靠回沙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除非……”
他拖长了声音，目光变得深邃。
“这个任务，根本就不是为了剿匪。”
“或者说，剿匪，只是一个华丽的幌子，一个不得不做的铺垫。”
宋坚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不是蠢人，相反，能在这个年纪坐到机动总队副队长的位置，他绝对是人中龙凤。
只是他一直处在纯粹的军事环境里，思考问题习惯于从任务本身出发。
现在被祁同伟这么一点拨，许多之前没想通的关节，瞬间豁然开朗。
他猛地想起了出发前，总队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单独谈话的场景。
那位戎马一生的将军，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反复叮嘱他，到了前线，一切行动。
都必须听从祁同伟的指挥，不得有任何折扣。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一个地方官员，凭什么能指挥他们这支王牌部队？
现在他懂了。
总队长不是在交代任务，他是在提醒自己！
这次行动的背后，藏着巨大的、不可言说的秘密！
“我明白了……”
宋坚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祁指，您是说……真正的目的，是抓人？”
祁同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不然呢？”
“费这么大劲，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演一出跨境剿匪的大戏。”
“不就是为了把某些藏在幕后、我们平时够不着的人，给揪出来吗？”
“剿匪是过程，抓人才是目的。”
“甚至，我们剿灭的那些武装集团，本身就是某些人养的狗。”
“现在主人有难，国家要做的，就是连人带狗，一锅端了！”
宋坚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这已经不是军事任务了，这是政治任务！
而且是天字号的政治任务！
怪不得！
怪不得任命书上，写的是“前线总指挥”，而不是“前线总司令”。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总司令，负责打仗。
总指挥，负责全局！
这个“局”，显然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凶险得多！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宋坚才重新抬起头，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之前的骄傲和自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敬畏。
他看着祁同伟，站起身，再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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