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一月四日，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县政府大院里的年味还没散尽，几个科室门口还贴着崭新的福字。财政局三楼却气氛凝重，老钱带着审计小组已经在这里查了三天账。
办公室里堆满了凭证册，两个年轻会计正在一台联想电脑和手工账本间来回核对。
钱局长，这些都是冯书记的差旅报销单。一个戴眼镜的女会计抱来一摞凭证，小声补充道，冯书记出差比较多...
老钱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他注意到这些凭证里夹着几张澳门酒店的发票，上面的葡文格外扎眼。
深夜十点，老钱敲开了陈默的办公室。
陈县长，有重大发现。老钱把一叠复印件摊在桌上，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冯副书记去年以招商引资名义去了四次澳门，每次报销差旅费，但您看这些考察报告...
陈默拿起报告，四份报告除了日期不同，内容几乎一字不差，连错别字都一模一样。
澳门1998年12月20日才回归，陈默目光锐利，他哪来的多次考察资格？
更可疑的是这个，老钱抽出一张发票，葡京酒店，一晚就要两千港币。同期县里在澳门的正规招商团，住的都是三百块的经济酒店。
这时赵大力也赶到了，把一份银行流水拍在桌上：查到了！冯建国的信用卡在澳门消费了二十万！他在澳门赌场的贵宾厅有记录！
桑塔纳的车灯划破夜色，三人立即赶往电视台。
档案室里，值班员翻出去年四月的新闻录像带，画面中，冯建国正在主持全县政法工作会议，而报销凭证显示他当天应该在澳门考察。
谎言就像多米诺骨牌，陈默盯着画面中冯建国慷慨陈词的模样，推倒第一个，剩下的都会倒下。
第二天，调查组直奔秘密调查得知的冯建国情妇的住处。
在城南一个高档小区里，办案人员从梳妆台暗格中搜出一本真皮日记，翻开第一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
今天老冯又送来一个玉镯，说是某个老板送的，我问他是不是又帮人办事了，他笑着说水库工程马上就要招标了...
赵大力立即拨通陈默的电话：陈县长，日记里提到水库工程，还有...
他的话突然停住，翻看日记的手微微颤抖，最新一页上，赫然写着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震惊的名字。
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八日，农历小年前夕。
安水县大礼堂张灯结彩，红色横幅上扫黄打非年度总结大会几个金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台下坐满了各乡镇、各部门的干部，暖气管发出嗡嗡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茶水的热气。
今年咱们县的治安形势，可以说是空前好转啊！冯建国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红光满面地拍了拍面前的讲话稿，转头对身旁的组织部长低声道：老李，晚上醉仙楼，我订了个包间。
陈默坐在主席台最右侧，安静地翻看会议材料。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礼堂后排，那里坐着三个穿着普通夹克衫的中年男子，坐姿笔挺，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
下午三点整，大会正式开始。冯建国整理了一下藏蓝色西装，迈着方步走到发言席前，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们要以铁的决心、铁的手腕，坚决铲除黄赌毒...
话音未落，后排那三个男子突然起身，快步走向主席台。为首的中年男子出示了一个红色证件，在冯建国耳边低语：
冯建国同志，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请你配合调查。
啪嗒！
话筒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冯建国手中的讲话稿散落一地，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全场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教育局副局长手中的钢笔掉在地上。
那些是什么人？有人小声惊呼。
水利局长的保温杯一声落地，热水溅湿了前排代表的裤脚。电视台记者刚要调整摄像机角度，就被工作人员拦住：停止拍摄！立即停止拍摄！
冯建国机械地跟着纪委工作人员往外走，双腿明显在发抖。经过陈默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年轻人，你动了太多人的奶酪...那本日记上的名字，你最好当作没看见...
陈默面色平静，目送他被带出礼堂。门外停着两辆普通牌照的桑塔纳，没有鸣笛，静悄悄地驶离了县政府大院。
当晚，县公安局会议室灯火通明。赵大力站在主席台上，将一叠材料重重摔在桌上：
经查，我局治安大队副队长王斌、刑警队民警张强、看守所民警李建军，涉嫌为犯罪团伙提供保护，即日起停职接受调查！
他环视台下，声音铿锵：谁再敢当保护伞，这就是下场！
台下鸦雀无声，几个所长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红旗乡派出所长老李悄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第二天上午的县委常委会上，气氛格外凝重。陈默将一沓材料放在会议桌中央：
从金凤凰歌舞院的账本，到澳门葡京酒店的消费记录，从关键证人的证言，到银行流水等物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他特意翻开那本从情妇处查获的日记，指着其中一页念道：今天老冯很晚才回来，说是和郑书记在温泉山庄吃饭。郑书记答应帮他运作水库工程的事...
在座的所有常委都屏住了呼吸。日记中提到的郑书记，正是现任县委书记郑国权！
在正义的法庭上，陈默环视全场，声音清晰有力，位置越高，摔得越重。
散会后，陈默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窗外飘起了小雪，县政府大院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悬挂迎接新年的红灯笼。
他的大哥大突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老钱焦急的声音：
陈县长，刚刚收到消息，冯建国在去省城的路上突发心脏病，现在被送往市医院抢救了...
陈默握紧电话，目光落在窗外那些喜庆的红灯笼上。冯建国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那本日记上的名字，你最好当作没看见...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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