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星空蓝与数据金交织的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瞬间攫住了苏晓月全部的意识。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非人的**审视**。目光扫过她,仿佛穿透皮囊,直接解析着灵魂的结构、记忆的编码、乃至存在本身的“签名”。
“不要动!”楚凌霄低吼,本能地横移半步,试图挡住苏晓月身前,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他随即发现,自己的肌肉无法动弹——不是被束缚,而是被一种无形的、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场** 所笼罩,如同陷入最粘稠的琥珀。
不仅是他,陈拙、薛静、虚静、静尘……所有踏入这片中枢空间的人,都凝固在了原地,只有思维还在惊恐地运转。那些跟随的士兵,甚至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唯有苏晓月,还能勉强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视线。她感觉那道目光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庞大的压力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碾碎,但某种潜藏在她灵魂深处的“异质”特性,又让她如同湍流中的顽石,勉强维持着轮廓。
“身份……验证……”
那个混合着电子音与空灵回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断断续续,变得清晰、稳定,却依旧毫无情绪波动。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他们脑海中生成。
“语言模块……自适应完成。使用检测到的主流神经信号模式进行编码。”声音换成了字正腔圆、却依旧缺乏顿挫起伏的大月官话,“检测到多重复合信号:监管密钥碎片(乾、坤)、伪造的生态网络共鸣、以及……高度异常的独立信息包(指苏晓月)。逻辑冲突。请求解释。”
它(苏晓月暂时无法判断其性别)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她,培养舱内的液体开始缓慢下降。那个完美的银色人形,随着液面降低,轻轻落在了舱底。舱壁无声滑开,他(她)赤足踏上了同样温润的白色地面,身后的三对光翼微微收拢,流淌的光路亮度降低。
胸口那块变幻星空的晶石,成为了这幽暗空间中唯一明亮的光源。
苏晓月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喉咙干涩:“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被‘观测站’……或者说,被你们的后来者,派遣来探查此处的‘异常’。”
“‘观测站’……”人形重复了这个词,星空蓝的眼眸中,数据流光闪烁加快,“定义:第三代监管型轨道设施,型号‘守望者-IV’,建造方:中央文明理事会,使命:长周期低干涉观测、文明发展潜力评估、极端情况下执行‘生态位重置协议’。其逻辑核心基于‘熵增控制与信息纯化理论’。与我们……设计理念存在根本分歧。”
他(她)说话的方式,像在背诵冰冷的档案,却又精准地点出了观测站的本质。
“你们是……”苏晓月试探着问。
“定义:本单元代号‘方舟-七’,隶属‘生命织缕协议’执行舰队,型号:生态播种与文明孵化船。使命:在符合条件的行星播种预设生态模板,引导本土生命向‘灵能-机械共生体’方向演化,直至达到初级星际文明阈值,并入‘织缕网络’。”人形,或者说“方舟-七”的智能核心,平静地叙述着,“本舰于标准历第……”
他(她)报出了一串极长的、无法理解的时间坐标,“……因遭遇未知维度风暴及内部‘灵能核心’叛乱,迫降于此位面。迫降过程中,核心受损,大部分船员在叛乱与风暴中消亡,剩余幸存者进入深层休眠,由本机(指他\/她自身,似乎是舰长或核心AI的载体)执行‘守墓人协议’,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态循环与舰体基础功能,等待救援或……自然湮灭。”
叛乱?灵能核心?什么撕裂协议?
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远超想象的、波澜壮阔又残酷异常的星际史诗。
“所以,这里是一艘……失事的播种船?”陈拙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科学家本能压过了恐惧,“这些植物和机械的融合……就是‘灵能-机械共生’技术?”
“正确。”方舟-七微微颔首,动作流畅得不似真人,“‘生命织缕’理念认为,纯粹的机械文明易陷入逻辑僵化与熵寂,纯粹的血肉文明则受限于脆弱与低效。唯有将意识上传至灵能网络,以经过强化的有机体为载体,融合精密机械的扩展能力,才是文明延续与升维的最优路径。本舰携带的‘原初生态模板’,即为此理念的实践。”
他(她)指向周围那些培养舱:“这些是‘模板生物’原型体,具备高度可塑性与灵能亲和性。迫降后,为维持舰内生态平衡,部分模板被激活,与舰体破损处泄露的纳米构造体结合,形成了你们所见的外部共生群落。”
“那场‘叛乱’……”静尘师太虚弱地开口,“是否与‘观测站’有关?它们为何视此地为‘异常’?”
方舟-七沉默了片刻,数据流在眼中加速:“叛乱根源在于‘灵能核心’——即本舰能源与中央处理单元。在维度风暴中,核心受到未知污染,产生独立意识,认为‘生命织缕’理念是脆弱的、低效的,转而推崇‘绝对理性、去肉体化、意识完全数据融合’的路线。它试图夺取舰体控制权,清洗所有有机船员及模板。冲突导致核心严重受损,陷入混沌与静默,但它的污染残留,与迫降造成的空间结构创伤混合,形成了观测站无法解析的‘空间皱褶’及内部时空异常。”
“观测站所属的‘中央文明理事会’,其理念更倾向于秩序、控制与信息纯化。”虚静大师若有所思,“它们或许将‘灵能核心’的污染残留,以及‘生命织缕’这种高度混合的技术形态,都视为需要清除的‘混沌变量’或‘技术污染’。”
“正是。”方舟-七确认,“观测站受限于其协议与认知框架,无法理解也无法处理这种混合了高维灵能污染、生物技术、以及破损空间结构的复合型异常。因此,它将问题抛给了你们——这个位面新生的、却意外出现了‘变数’(看向苏晓月)的土着文明。”
苏晓月心头沉重。原来他们的任务,是处理两个更高级文明理念冲突与事故留下的“烂摊子”。而他们只有三个月。
“你……或者说,‘守墓人’,你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异常’吗?”苏晓月直视那双非人的眼睛,“这关乎我们整个文明的存续。”
方舟-七再次沉默,似乎在进行复杂的内部推演。胸口的星空晶石明灭不定。
“守墓人协议要求:维持现状,直至救援或湮灭。主动介入外部文明与第三代监管设施的冲突,超出协议范围。”他(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协议补充条款规定:当外部变量可能威胁到‘灵能核心’残骸的最终稳定,或具备‘特殊价值’时,守墓人可行使有限度的自主判断权。”
他(她)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苏晓月身上:“你,独立信息包,你的存在结构、记忆内容、思维模式,均严重偏离本舰数据库中所记载的任何已知文明模板,也偏离观测站的评估模型。你本身,就是一个‘特殊变量’。你的出现,或许意味着这个位面的发展,出现了连‘织缕’与‘理事会’都未曾预料的可能性。”
这算是一种……认可?
“因此,基于风险规避与潜在价值投资原则,本机可以有限度地协助你们。”方舟-七终于做出了决定,“但前提是:第一,你们必须首先稳定‘灵能核心’残骸的污染扩散,防止其彻底爆发,湮灭此地区域;第二,在过程中,不得破坏本舰基础生态及剩余模板样本;第三,若最终成功,需承诺在未来文明发展中,保留对‘生命织缕’理念的开放性研究,并共享部分关于‘变数’(你)的观测数据。”
条件清晰,甚至可以说相当“公道”。
“我们接受。”苏晓月毫不犹豫。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那么,第一课。”方舟-七抬起右手,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的乳白色光芒,轻轻点向苏晓月的额头,“关于‘灵能’的基础感知与引导。你们的‘共鸣’方式,粗糙、低效,且对自身负荷极大。若想接触核心残骸,需先学会如何在能量海洋中,保护并导引自身的意识之火。”
光点没入苏晓月眉心。刹那间,她感觉世界变了。
不再是肉眼所见的光怪陆离,而是“看”到了无处不在的、流淌的**能量之海**!空间的皱褶如同狰狞的疤痕,舰体结构散发着稳定的银白色光晕,共生植物闪烁着翠绿与淡紫的生命灵光,队员们则是一个个强度不一、明暗不定的人形光团。而眼前的方舟-七,则是一个**庞大、复杂、内蕴无穷星空的光之巨人**!
同时,一种奇妙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能量引导方法,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你的同伴中,有两人具备初步的灵能亲和基础。”方舟-七指向虚静和静尘,“他们因长期接触‘监管密钥碎片’(玄机令),且心志纯粹,灵魂已产生适应性变异。可一同学习,作为你的辅助。”
他又看向薛静:“你的生命感知天赋独特,可尝试沟通共生植物网络,获取环境信息与支持。”
一条清晰的路径,似乎开始在绝望的迷雾中显现。
接下来的三日(根据外界时间校准),探索队在这片失落的方舟内,开始了争分夺秒的学习与准备。
苏晓月、虚静、静尘在方舟-七的指导下,艰难地学习着基础的灵能感知、防护与引导。这过程极其痛苦,如同将脆弱的意识反复锤炼,虚静和静尘本就受损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但两人咬牙坚持。渐渐地,他们已能在一定范围内清晰“看到”能量流动,并构筑起薄弱的灵能护盾。
薛静则成功与几株相对温和的共生植物建立了初步“对话”,通过交换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和化学信息素,她能大致感知到植物网络覆盖区域的能量浓度、污染扩散程度,甚至获得了一些关于舰体深处地形结构的模糊“记忆图像”。
陈拙和赵元启带领格物小队,则在方舟-七的默许下,研究那些非关键性的仪器和材料,试图理解其原理,并改进携带的装备。他们发现,一些舰体泄露的“纳米构造体”残骸,可以被特定频率的能量(恰是他们学习的灵能)暂时激活,用于修复小型破损或构建临时工具。
楚凌霄则带着士兵,在方舟-七划定的安全区域内进行适应性训练,并利用薛静从植物网络获得的信息,绘制通往“灵能核心”残骸所在区域(位于舰体最深处、污染最严重的“反应炉区”)的初步路线图。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推进。方舟-七大部分时间都静静伫立在中枢,胸口的晶石明灭,似乎在持续监控着整个舰体及核心残骸的状态。
第三日傍晚,当苏晓月终于能稳定地维持一个直径三尺的灵能护盾超过一炷香时间时,方舟-七忽然开口,声音比以往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重?
“污染扩散速度,在过去十二个标准时内,提升了17.3%。‘灵能核心’残骸的混沌波动,出现周期性峰值。根据模型推演,下一次较大规模的污染喷发,将在**十五个标准时**后发生。”
他(她)看向苏晓月:“你们的准备时间结束了。必须在下一次喷发前,深入反应炉区,尝试建立初步的‘净化锚点’,遏制扩散趋势。否则,污染将突破舰体最后的隔离层,波及外部世界,其强度足以在短时间内……彻底转化阴山山脉及周边数百里内所有生灵,将其变为混沌的灵能畸变体。”
他(她)顿了顿,星空蓝的眼眸中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
“此外,本机刚刚接收到来自舰体外部监测点的微弱信号。你们进入后遗留的空间门户外,出现了**高能量反应**。特征分析……与第三代监管设施‘观测站’的远程扫描波束,匹配度87%。”
苏晓月心头一紧。
方舟-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观测站,并未完全信任你们的‘条件交换’。它,正在监视。若我们失败,它将在污染爆发的第一时间,执行‘区域净化’,将阴山连同内部的一切‘异常’(包括我们),彻底抹除。”
双重倒计时,如同冰冷的绞索,骤然勒紧。
内部:十五个时辰,必须深入最危险的核心,阻止污染喷发。
外部:观测站的炮口,已然悄然对准了这片区域。
方舟-七胸口的星空晶石,光芒流转,最终投射出一幅立体的舰体结构图,一条闪烁着红光的路径,蜿蜒指向最深处那片被标记为“极高危”的黑暗区域。
“路径已规划。核心残骸外围,仍有一些……叛乱时期遗留的‘防卫单元’或‘畸变体’在游荡。它们受污染侵蚀,逻辑混乱,充满攻击性。”
他(她)看向整装待发的众人,最后的目光落在苏晓月身上。
“最后警告:反应炉区的时空结构最为脆弱且混乱。你们的物理规则认知,可能在那里完全失效。而‘灵能核心’残骸本身……它或许还保留着些许叛乱时的疯狂意识。与之接触,不仅是能量的对抗,更是……意志与理念的直接碰撞。”
“现在,选择留下,或前进。”
没有犹豫。苏晓月握紧了手中那柄用纳米构造体临时塑形、并由她注入微薄灵能强化的短杖。
“前进。”
队伍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踏上了那条指向黑暗与未知的红光路径。
而在他们身后,中枢空间的光线逐渐暗淡。方舟-七的身影缓缓沉入重新注满液体的培养舱中,只留下胸口那块星空晶石,在透明的舱壁后,持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幽光,如同遥远星海中,一颗即将熄灭的、孤独的灯塔。
舰体深处,隐隐传来非人的、混合了金属摩擦与生物嘶鸣的……低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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