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赵爷爷的遗嘱
赵爷爷把那袋最老的谷种交到林夏手上时,指腹的老茧在布袋上蹭出沙沙的响。夕阳透过菜园棚屋的木窗斜切进来,在他花白的眉毛上镀了层金,连眼角那道深如刀刻的皱纹里,都盛着点暖光。
“这谷种,比你爹岁数都大。”他的声音像被露水浸过的老木头,带着点潮意,“当年生产队散伙时,我揣着它从晒谷场跑回来,裤脚磨破了三个洞,鞋里全是血泡。”
林夏捧着布袋,指尖能摸到谷粒圆滚滚的弧度,混着点陈年老灰的涩味。她知道这袋种子的分量——赵爷爷的樟木箱里总锁着个铁盒,垫着红布,里面除了这袋谷种,就只有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赵爷爷站在打谷机旁,怀里抱着个襁褓,身后是望不到头的金黄稻浪。
“那时候讲究‘统一种植’,说老种子产量低,要换成新培育的‘标准种’。”赵爷爷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脸上的沟壑忽明忽暗,“我爹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种子是地里长出来的记性,换了种,根就断了’。”
棚屋角落堆着半袋骨粉,是他攒了半年的猪骨砸碎的;墙钉上挂着把铜制洒水壶,壶嘴磨得发亮,是去年从废品站淘回来的,他说“这壶嘴出水匀,不伤嫩芽”。林夏突然想起上周暴雨,赵爷爷凌晨三点爬起来,披着蓑衣在菜畦边挖排水沟,浑浊的泥水漫过他的膝盖,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嘴里念叨着“别淹了那畦糯稻,那是你奶奶当年留的种”。
“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赵爷爷突然问,手里的旱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守着这菜园子五十年,听了五十年的‘规矩’——啥时候下种,啥时候浇水,行距要多宽,株距要多密,都有人拿着本子记。可你看那野地里的草,没人管它,不也长得疯?”
他指着窗外那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狗尾草,穗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就像这草,按规矩早该锄了,可它偏在砖缝里扎根,还结了籽。你说它是坏种吗?我看不是,它就是想活,想按自己的法子活。”
林夏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三年前在矫正中心,赵爷爷偷偷给她送过一包菜籽,藏在馒头里,菜籽油的香味混着麦香,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的光。后来她才知道,为了这包菜籽,赵爷爷在看守室门口站了整整一夜,被王老头用警棍打了胳膊,却梗着脖子说“孩子在里面缺绿的,眼睛会瞎”。
“我把这谷种给你,不是让你当宝贝锁起来。”赵爷爷的手覆在林夏手背上,粗糙的掌心带着烟火气的温度,“你得把它分给那些敢撒野的人——分给二牛那样,敢在矫正中心墙根凿洞种土豆的;分给小雅那样,偷偷给绝育种子喂米汤的;分给所有不信‘必须这样’,偏要试试‘能不能那样’的人。”
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声音低了下去:“我年轻时总怕犯错,怕被人说‘不守规矩’。可现在才明白,规矩这东西,就像田里的埂,是用来护着庄稼的,不是用来圈死土地的。埂太硬了,水就流不进去,种子就发不了芽。”
那天傍晚,赵爷爷把铺盖卷搬到了菜园边的棚屋。棚屋很小,只能放下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矮柜,他却像搬了新家似的,把那袋老谷种摆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放着他奶奶的黑白照片。
“我就在这儿住了,离庄稼近点。”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朵花,“等这季稻子熟了,我给你磨新米吃,用石磨磨,香。”
接下来的日子,赵爷爷几乎长在了菜园里。天不亮就起来巡视菜畦,用手指戳戳土看看干湿;中午坐在棚屋门口编竹筐,给爬藤的豇豆搭架子;傍晚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夕阳里,对着庄稼喃喃自语,像在跟老朋友聊天。
有天林夏送饭过去,听见他在跟那畦糯稻说话:“慢点长,别急着抽穗,等霜降过了再熟,米才糯。”看见林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人老了,话多。”可林夏分明看见,那畦糯稻的穗子,真的比其他稻田晚了七天抽齐。
变故发生在一个清晨。二牛气喘吁吁地跑来菜园,说赵爷爷在棚屋里没动静。林夏冲进棚屋时,赵爷爷正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袋谷种,脸上带着笑,像睡着了似的。窗台上的铁皮盒敞着,里面的老照片被阳光晒得温热,年轻的赵爷爷抱着襁褓,身后的稻浪金得晃眼。
按照赵爷爷的遗愿,孩子们把他葬在了菜园最东边的那片空地上,没有立碑,只种了棵香椿树。下葬那天,王老头拄着拐杖来了,胳膊还不太能动弹,却坚持要亲手填第一捧土,浑浊的眼泪砸在泥土里,砸出小小的坑。
“他总说我太较真,”王老头哽咽着说,“现在才知道,他守的不是菜园,是念想。”
三天后,林夏在赵爷爷的枕下发现了个布包,里面是本翻得卷边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1978年,自留地分到户,种了三分地糯稻,你奶奶说好吃”,最后一页停留在昨天:“看二牛给红薯藤搭的架子歪歪扭扭,却比我搭的结实,这孩子手巧,是块种地的料。”
笔记本里还夹着张字条,字迹已经有些抖了,却写得用力:“种子记得风的方向,人别忘自己的根。”
那天下午,林夏带着孩子们在菜园里开了场“谷种分享会”。她把赵爷爷留下的老谷种倒在竹匾里,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赵爷爷说,这是敢撒野的种子。”林夏抓起一把谷种,分给身边的二牛,“要让它在所有想去的地方发芽。”
二牛攥着谷种,指缝里漏出两颗,掉进泥土里。他突然蹲下去,用手指把谷种埋好,嘴里念叨着“赵爷爷放心,我保证让它长出稻穗”。
小雅把分到的谷种小心翼翼地包进手帕,塞进兜里:“我要种在矫正中心的墙头上,让它顺着藤爬上去,看看里面的人。”
夕阳西下时,竹匾里的谷种已经分完了。林夏望着空荡荡的竹匾,突然觉得心里很满。风穿过菜园,稻浪发出沙沙的响,像赵爷爷在说话,又像无数颗种子在土里翻了个身,准备着一场破土而出的旅程。
夜里,林夏做了个梦,梦见赵爷爷坐在打谷机旁,怀里的襁褓变成了袋谷种,他笑着往风里撒,谷粒落在地上,长出的稻穗比人还高,穗子上结的不是谷粒,是孩子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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