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瘸子这一辈子见惯了风浪，早就不在乎别人穿得光鲜还是邋遢。
他本就性情孤僻，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味道，寻常人想搭个话都得掂量三分，往往靠近了就被那冷冽气场逼得退缩回去，自然跟他走不近。
可延边F4这四兄弟偏偏是例外。
他们天性乐天，神经粗得能拉船，老瘸子再冷的脸色也吓不住他们。
再加上几人自来熟，嘴巴甜又会来事，隔三差五就往老瘸子跟前凑，聊些江湖旧事、市井趣闻，吹起牛来连月亮都能摘下来当灯使。
时间一久，彼此也就混熟了。
虽说来往多是那四兄弟主动热络，但老瘸子也不是全然不动声色，偶尔也会回几句，甚至一起吃饭喝酒，行迹渐渐亲密起来。
只不过以他那份清冷脾性，要指望他主动登门找人闲扯，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瘸爷，咱们到吉隆坡也有段日子了，一直窝在地儿里也没好好转过。
要不今儿晚上您要是没别的安排，跟我们一块出去溜达溜达？”金秉玉咧嘴笑着提议，语气熟络得像自家亲戚。
老瘸子原本打心里不想去。
他对喧闹街市向来提不起兴致，宁可一人坐在屋檐下抽袋烟，看云卷云舒。
可还没等他开口推辞，二哥李大勇立刻接腔：“哎呀瘸爷，别不去啊！听说这儿的烟叶子地道得很，手工卷的，劲头足还带果香味儿，您这老烟枪听了能不动心？”
这话正好戳中了老瘸子的软肋。
他是个离不开烟的老饕，一听有好烟可尝，眉头顿时松开，淡淡应了句：“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走一趟吧。”
而在千里之外的港岛铜锣湾，一家名叫“太子”的拳馆内，洪兴的双花红棍太子正站在擂台上，与四五名手下轮番过招。
“拳头软得像面条，饭没吃饱是不是？”
“动作慢得跟拖车似的，还想混江湖？”
“再来四个！一起上，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长进！”
他一边挥拳踢腿，一边厉声呵斥。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眼神却愈发锐利。
自从尖沙咀的地盘被和联胜夺走后，他就一直寄居在铜锣湾。
蒋天生并未另划地盘给他，如今他名下的产业，除了这座用来训练小弟的拳馆外，再无其他立足之处。
但他并未因此怨恨龙头。
毕竟失地之责在他自己，洪兴各堂口皆有主事之人，谁也不会平白让出一块江山。
就算真有人愿意分一杯羹，他也没那个脸面去接——寄人篱下已是难堪，若再伸手讨要，岂不让整个双花红棍蒙羞？
“老大。”一场对练结束，头马刀仔递上毛巾，压低声音道。
“说。”太子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喘着气问。
“今晚……货会到铜锣湾码头。”刀仔说得极轻，仿佛怕惊动墙角的影子。
他如此谨慎，并非无因。
那“货”，正是洪兴明令禁止的四号仔。
曾几何时，太子最瞧不起做这种生意的人。
当年若有手下敢碰这玩意儿，一经发现，轻则断指示众，重则逐出帮门，绝不手软。
可如今，他自己却走上了这条路。
不是他变了心，而是现实逼人。
手下几十号兄弟要吃饭、要养家，从前有地盘时，靠泊车、护场、马房这些营生还能维持生计。
虽不算富贵，但也饿不着谁。
现在呢？只有一个拳馆，连水电费都要精打细算。
昔日积蓄日渐枯竭，坐吃山空不过早晚之事。
为了不让兄弟们散伙流落街头，他只能低头，捡起曾经最鄙夷的路。
选这条路，某种程度上，也和和联胜有关。
程子龙掌舵后，严禁旗下堂口涉足此类勾当；加上倪家覆灭、八面佛退隐，港岛四号仔市场一度真空。
如今货源稀缺，需求却旺盛，只要有货进来，立马被人抢着收走，根本不愁销路。
更诱人的是利润。
一千万的成本，掺点墙灰面粉进去，转手就能翻十几倍。
这样的油水，哪怕再清高的人都难免心动。
在此之前，他已经悄悄运过几趟货。
正是靠着这笔黑财，才勉强稳住人心，没让那些跟着他多年的兄弟另投门户。
但他并不清楚，自己这些举动，蒋天生其实早有耳闻。
身为洪兴的龙头，要是连手下堂主暗地里做些什么营生都一无所知，那这个位置他也坐不稳了。
太子那些事，蒋天生心知肚明，只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毕竟太子如今没地盘在手，手下却养着一帮小弟，吃喝拉撒全靠他撑着。
真要把这条路也掐断，岂不是逼人走绝路？再说，太子也算是自己人，既然没法分块地盘给他安身立命，至少得让人家有口饭吃。
别看蒋天生是话事人，但洪兴也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天下。
这社团打他父亲蒋震那辈起家时，不过是个小小堂口，几十号兄弟挤在一条街混饭吃。
能有今天这般局面，靠的不只是打打杀杀，更多是合并、拉拢各方势力。
像葵青区的韩宾，原本是港岛老牌帮会和合图的红棍头目，后来带着人马和地盘一起投了过来。
洪兴内部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蒋天生也不可能强行下令让谁让出地皮给太子，那样只会惹来不满，动摇根基。
所以，对太子偷偷做的生意，他只能装不知道，好让他有点收入维持手下运转。
而事实也证明，这条“四号仔”的路子确实来钱快。
这段时间下来，太子不但把一众兄弟稳住了，手里还攒下不少私房钱。
更关键的是，这笔买卖是背着社团干的，不用上缴半分规费，赚来的每一分除了分给手下的，剩下的全进了自己腰包。
比起当年守着一块地盘收保护费的日子，现在反而捞得更多。
此刻听到刀仔带来的消息，太子眉心微动，眼中掠过一丝疑虑：“这次怎么提前一天到港？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老大放心，咱们跟那边合作不是一回两回了，熟门熟路。”刀仔语气笃定，“我打听过了，提前是因为和联胜在马来西亚跟当地帮会三龙会起了冲突，黑狼亲自带人过去支援。海上少了那尊大神盯着，送货的船队就敢抄近道，省了一天时间。”
无论是走私货还是运“四号仔”，没人愿意被黑狼抽成。
那家伙手段狠，只要碰上，轻则破财，重则丢命。
为了避免被截，多数船只都会绕远路，在海上兜圈子避风头。
可这么干也有风险，万一运气不好撞上巡逻船，照样难逃一劫。
不过通常只要认栽交钱，黑狼也不会赶尽杀绝。
这次正好他本人不在港外水域，底下那些代理船队经验不足，送货方瞅准空档，全速推进，这才提前抵达。
听完解释，太子眼神微微一闪，随即点头：“明白了。你去准备吧，今晚我们亲自去接货，提醒兄弟们手脚利索点，别出差错。”
“明白，老大！”
当晚，刀仔带着几名亲信，开着三辆不起眼的轿车，悄悄停在拳馆对面等太子。
虽然他在洪兴高层圈子里已不算秘密，但考虑到太子与蒋天生的关系以及目前处境微妙，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当作没看见。
而太子自己却以为行事隐蔽，每次交接都格外谨慎，外人根本无从知晓他的底细。
能跟着行动的这几个小弟，全是刀仔精挑细选的心腹，对太子忠心耿耿，嘴巴严实，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足够稳妥。
没过多久，太子一身便装从拳馆后门走出，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走吧。”
一声令下，车队悄然驶向铜锣湾货柜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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