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细微的刺痛感却让荣安的头脑异常清醒。
劝说无效。
李畴的态度明确得令人心寒。
回去?带着满腹疑团和一场徒劳,灰溜溜地回到汴京?面对晏执礼可能的问责,面对皇城司内部可能因李畴“叛逃”而掀起的惊涛骇浪,面对自己那摇摇欲坠的、由多重伪装搭建起来的脆弱平衡?
不。
现代职场教会她的一件事就是,过程或许可以曲折,但结果必须明确,尤其是关键时刻,必须留下清晰的工作痕迹。无论成败,她尝试了,她行动了,她将选择权握在了自己手里,而不是被动等待命运的宣判。掳人,带回去,活要见人,死……最好也是活的。
这是任务,是她作为皇城司“血罗刹”的职责,也是她给自己混乱处境的一个交代。
至于打不打得过……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之前迷障林、雪杀阵,她更多是在运用智谋、分析、配合阿修罗,即便负伤,也未曾真正毫无保留地压榨这具身体和灵魂的全部战力。一是没必要,二是……工伤也得控制程度,皇城司的抚恤和报销制度虽然存在,但麻烦。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畴……”
她的声音在风中断然响起,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上头要你回去‘协助调查’,师父下了死命令,今夜之前务必带你回去。上命难违,师命难违。对不住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她的身影仿佛瞬间融入了呼啸的风雪,又从中剥离而出,以一种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速度和诡谲,扑向李畴那白色的背影!
这正是她结合了现代特工极限爆发技巧与原身“血影步”精髓的全力施为的瞬影突袭!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的左手袖口微微一震,三道乌光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直取李畴后心、双膝弯!含沙射影的破空声几近于无,箭镞淬有强力麻痹药剂,中者顷刻间肢体僵木。
然而,就在乌光即将及体的刹那,李畴的身影仿佛轻轻晃动了一下。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而是一种极其微妙、近乎违背物理规律的“模糊”。
就像水中的倒影被石子击中前那一瞬间的荡漾。
三道乌光穿透了那“模糊”的残影,钉在远处的冻土上,发出“咄咄”的轻响。
李畴的真身,已在三尺之外,缓缓转过身来。他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荣安全力扑击的身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讶异。
显然,荣安此刻爆发出的速度和攻击的凌厉程度,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
但这讶异转瞬即逝。
面对荣安挟着风雪与杀机而至的短刃直刺,李畴只是微微侧身,右手如同穿花拂柳般抬起,食中二指并拢,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荣安持刃的手腕内侧!
截脉!
一股阴柔却沛然难御的指力瞬间透入,荣安整条右臂骤然酸麻,短刃几乎脱手!
她心中骇然,李畴的武功路数她至今没摸透,之前他的每一次出手,次次都不同,包括现在这次,这指法精妙老辣,内力控制更是妙到毫巅!
但她反应亦是极快,借着前冲之势未尽,左掌悄无声息地自肋下穿出,五指微曲成爪,带着一股阴狠刁钻的劲道,直掏李畴腰腹要害!
这一爪毫无花哨,却将速度、角度、狠辣结合到了极致,正是后来晏执礼亲授的“阎王帖”三式杀招之一——“掏心式”!
李畴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似乎没料到荣安变招如此之快,且招式如此歹毒。
他脚下步伐未动,腰身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微微一折,如同风中垂柳,险险避开爪风,同时左掌自下而上斜拍而出,掌缘隐隐泛起一层玉色光泽,带着一股中正平和中却又隐含刚猛霸道的掌力,拍向荣安左腕!
掌力未至,凌厉的掌风已刮得荣安面皮生疼!
荣安不敢硬接,爪势立收,脚下“血影步”急转,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右手酸麻稍减,短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削向李畴拍来的手腕脉门。
这一退一削,衔接得天衣无缝,显示出她极高的实战素养和对身体的精准控制。
李畴掌势不变,只是手腕微微一沉,变拍为拂,五指轻柔地拂过短刃的侧面。
“叮!”
一声清脆如玉石交击的轻响!
荣安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浑厚无比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短刃再次险些脱手,身形也被带得微微一滞。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李畴的反击到了!
他一步踏前,明明只是寻常的一步,却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右手化指为拳,拳势古朴厚重,毫无花巧,直直一拳当胸捣来!
拳风激荡,竟将周围的雪花都排荡开来,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
又变了!
这次是拳!
拳意如山崩,势不可挡!
荣安瞳孔骤缩,这一拳简简单单,却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逼她硬接。
电光石火间,她将短刃交到左手,右臂横于胸前,全身内力疯狂涌向右臂,肌肉紧绷如铁,同时脚下生根,腰马合一,竟是不闪不避,准备硬撼这一拳!
“砰!”
拳臂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荣安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
右臂传来钻心的疼痛,骨头仿佛要裂开一般。李畴这一拳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李畴的武功实力……到底有多变……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
在拳臂接触的刹那,她左手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刺向李畴肋下空门!攻其必救!
李畴似乎也没想到荣安在硬接他全力一拳的同时,还能做出如此凌厉的反击。
他收拳已是不及,只得身形再次以那种诡异的“模糊”晃动了一下,短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带起一缕白色的布丝。
两人乍合即分,各自退开数步。
荣安剧烈喘息着,右臂垂在身侧,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李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李畴展现出的武功,博大精深,刚柔并济,指、掌、拳、身法无一不是上乘,而且内力之深,简直深不可测!这绝非皇城司训练体系能培养出来的,更像是融合了多家之长,还包含了有军阵搏杀的古朴影子!
李畴依旧白衣胜雪,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交锋未曾发生过。只是他看向荣安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
“这就是你的真实实力?你比我想象的,要强。”
李畴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也仅此而已。罢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打了才知道!”
荣安眼神狠戾。
她知道硬拼绝无胜算,必须扬长避短!她的优势在于诡异、狠辣、不择手段,以及……现代战术思维与这具身体本能的融合!
她不再试图近身强攻。身形再次晃动,“血影步”催动到极致,开始在李畴周围高速游走,留下一道道真假难辨的残影。同时,她的双手连扬,把从皇城司顺来的所有小玩意,金钱镖、铁蒺藜、飞针……各种细小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向李畴!
不求伤敌,只求干扰,压缩他的活动空间,寻找破绽!
李畴身法展动,那诡异的、如同水中倒影般模糊摇曳的身法再次出现,在漫天暗器中从容穿梭,双掌或拍或拂,将无法避开的暗器尽数击落,姿态潇洒飘逸,仿佛在风雪中起舞。
但荣安的战术生效了。暗器虽未能伤他,却成功限制了他的移动,并且迫使他分心应对。
就在李畴拂开最后一波飞针的瞬间,荣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因连续高速移动和应对暗器而产生的气息转换间隙!
就是现在!
她一直潜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
不是暗器,而是一蓬近乎透明的、细如牛毛的“天罗烟”!
这是她偷的晏执礼压箱底的奇怪玩意儿之一,并非毒药,而是一种极强的神经致幻和麻痹药剂,无色无味,吸入一丝便足以让人产生幻觉、肢体迟钝!
她每次出任务都会去皇城司顺道带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烟雾瞬间扩散,笼罩了李畴周身!
李畴显然识得厉害,立刻闭气,身形急退!
但“天罗烟”的特性就是无孔不入,即便闭气,也能通过皮肤毛孔微量渗透!
就在他退后、心神因烟雾而出现一丝波动、身法也出现刹那凝滞的关头,荣安真正的杀招到了!
她合身扑上,将全部内力、意志、乃至原身“血罗刹”那股凶戾之气都灌注于接下来的攻击中!
短刃化作一道凄艳的血色弧光,直刺李畴心口!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并指如刀,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意境,悄无声息地戳向李畴丹田气海!
正是晏执礼“阎王帖”中最强、也最耗心力的一式——“绝命双杀”!
这一击,赌上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一切!
速度、力量、时机、角度,都臻至她目前状态的巅峰!
李畴的眼底,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情绪波动——那是一丝惊讶,一丝意外,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面对这近乎同归于尽的搏命一击,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忽然停下了所有闪避的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荣安挟着必杀之势扑来。
然后,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荣安刺来的短刃和戳向丹田的手刀,虚虚一按。
没有风声,没有气劲爆响。
但荣安却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海、沉重如山的磅礴力量凭空而生,将她连同她的短刃、她的手刀、她所有的杀意和力量,都牢牢地“定”在了半空!
距离李畴的胸口和丹田,只有三寸之遥。
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荣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畴。这是什么武功?
内力外放?气场禁锢?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传统武学的认知!
李畴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白了一分,但那深邃的眼眸依旧平静。
他缓缓放下右手。
随着他右手放下,那股禁锢荣安的浩瀚力量也随之消散。
荣安力竭,加上反震之力,踉跄后退数步,用短刃撑地才勉强没有摔倒,胸口剧烈起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内腑已然受创。
她抬头,死死盯着李畴,眼中充满了不甘、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畴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够了,荣安。”
他低声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回去吧,告诉晏执礼……李畴,已非皇城司之人。此后种种,与尔等无关。”
连师父都不叫了,看来真的是想撇清关系了。
荣安抹去嘴角的血迹,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淡。
“李畴……”
她喘着气,声音嘶哑:“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撑着短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视着李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忘了……之前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李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
眼眸中终于荡开了一丝明显的涟漪。他眉头轻轻蹙起,看着荣安,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疑惑、审视,以及……一丝被触及心底隐秘的波澜。
“约定?”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滞:“什么约定?”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猛烈,呜咽着掠过荒原。
荣安的心跳,在问出这句话后,骤然一停。
不是说东国古代人很守信用吗?
看来也不尽然。
“不记得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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