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硝烟像不散的幽魂缠绕在长江两岸的断壁残垣间，混杂着江水的湿气凝成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一艘船体斑驳涂着褪色国军军旗的船只，引擎发出哐当哐当的垂死嘶吼，拼尽全力往远处逃亡。
浪花拍打着船舷溅起水珠落在甲板上，水珠混着尘土变成一片片的泥点，看起来狼狈不堪。
船舱内仅靠两扇狭小的舷窗透进些许微光，光线昏暗。
姜正仲身着一身灰布便装，领口歪斜。
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沾着汗水和灰尘，如乱草般贴在额前。
昔日作为国民政府委员长的威仪，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瘫坐在简陋的木椅上，双手死死攥着膝盖，背脊佝偻。
双眼空洞地望着船舱地板上的裂缝，一言不发。
死寂像潮水般淹没了他，曾经指点江山的雄心、依赖镁军翻盘的幻想，此刻都化作泡影，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太清楚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政府腐败，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勾结外敌干涉内政、纵容部队劫掠百姓。
他所做的桩桩件件，若落在纪平安手里绝无半分活路。
“快！再快点！把马力开到最大！”
白崇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江面，死死扒着船舷，声音嘶哑着催促船长。
“只要冲出长江口就能联系上镁国商船，到了公海就安全了！委员长，再坚持一会儿，我们还有机会！”
他身后的二十余名死士个个面色凝重，手按腰间的枪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却难掩眼底的慌乱。
几名亲信参谋蜷缩在角落低声窃窃私语，语气里满是绝望。
甚至有人偷偷抹着眼角。
船舱内弥漫着柴油味、汗臭味和挥之不去的恐慌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姜正仲的喉结动了动，空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是被什么刺痛了。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芷兰歆的身影 。
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自嫁给他后便一直默默陪伴，哪怕时局动荡，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江城破城得太快了。
他在指挥部仓皇撤离，芷兰歆却还在官邸里等他。
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就跟在亲信的保护下登上了这艘逃亡的小火轮。
亲信同他说夫人留在江城会更安全，等他们站稳脚跟可以回来接她。
可他清楚，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跑了，就再也没可能回去接她了。
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真心的道别都没有。
姜正仲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愧疚像细密的针轻轻扎着他的心口，却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不能这么悲观。
要想想现在这个局面，若自己成功逃出去了，芷兰歆落在纪平安手里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可若是自己被活捉，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她。
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芷兰歆的模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活下去”上。
“委员长，后面没有追兵的影子，再坚持一段就能出江了！” 一名参谋从舱外尽力啊，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
姜正仲缓缓睁开眼，眼底的那丝波澜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比之前更浓重的死寂。
他微微颔首，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继续……快开。”
小火轮在江雾中艰难前行，引擎的嘶吼声在空旷的江面上格外刺耳。
可他不知道，他所有的动向都在解放军的监控之下。
纪平安这边的战场雷达可以精准捕捉到小火轮的航行轨迹，舰载预警机在江面上空盘旋，将实时画面传回金陵指挥部。
“纪主席，姜正仲乘坐‘江威号’小火轮，正沿长江向东南方向逃窜，预计一小时后抵达江阴水域！”
“海军‘昆仑级’重巡‘泰山号’已奉命拦截，舰载直升机分队随时可起飞追击！”
纪平安站在雷达前，目光冷冽如霜。
“命令‘泰山号’封锁江阴水道，禁止任何船只通行。直升机分队出发堵截，务必活捉姜正仲。我要让他在全天下人面前，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另外通知前线部队，安抚江城百姓，接收国军残余据点，务必保障同胞安全。”
“是！”
长江江面的薄雾尚未散尽，“泰山号” 重巡已如一尊黑色巨兽横亘水道中央。
舰体巍峨如山，主炮高昂直指天际，防空炮群严阵以待。
三架舰载直升机轰鸣着升空，旋翼卷起的气流搅动江面，朝着“江威号”小火轮疾驰而去。
姜正仲扶着船舱窗户的手指猛地收紧。
当那艘远超时代的重巡轮廓和逼近的直升机清晰映入眼帘时，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得如同裱糊的宣纸。
昔日的威仪被彻骨的恐惧碾得粉碎。
“委员长！解放军的军舰拦在了前头，他们的飞机也快到了！”
死士队长额角青筋暴起，急声俯身报告。
“眼下我等可以拼死突围，为您开辟生路！再晚些就只能……殉国了。”
“殉国？”
姜正仲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干涩沙哑。
他强撑着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我姜正仲一生为国，岂能轻言殉国？党国未复，山河未统，我若死了，谁来扛起复兴大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佝偻的背脊，目光扫过面前的死士们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诸位跟随我多年，皆是党国忠勇之士。今日身陷绝境，本委员长不愿见诸位白白牺牲，但眼下唯有以死相拼，方能为党国保留一丝火种！”
死士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纷纷攥紧了手中的枪。
姜正仲见状，语气中又添了几分恳切：“你们缠住解放军片刻，我趁机脱身。他日我重振旗鼓必定为诸位追封厚恤，光耀门楣！这不是为我姜正仲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党国，为了三民主义的存续！”
他的话音刚落不待死士们回应，解放军的直升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已悬停在小火轮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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