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无声较量
民国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夜。
南京城下起了入秋以来第一场寒雨。雨点敲打着国防部大楼的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邓枫站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灯,手中的红蓝铅笔无意识地在作战地图上画着圈。
地图上,从上海到武汉的长江沿线,已经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得密密麻麻。红色代表已确认的日军活动区域,蓝色是国军防线,黄色是防御薄弱点。而在几个关键位置,他用铅笔轻轻画了几个问号——这些地方的情报还存在疑点。
敲门声响起,很轻,但有特定的节奏:两短一长。这是约定的暗号。
“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机要处的一名文员,姓吴,平时负责档案管理。他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动作自然地将最上面那份放在邓枫桌上。
“厅长,您要的江防工事验收报告。”吴文员的声音不大不小。
邓枫点点头,翻开文件。在第三页和第四页之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他用手指轻轻捏起,借着翻页的动作扫了一眼——上面只有三个德文单词:“morgen, acht Uhr, teehaus.”
明天早上八点,茶馆。
“知道了。”邓枫合上文件,“告诉王处长,报告我明天批复。”
“是。”吴文员躬身退出,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邓枫将那张纸片凑到台灯下,仔细检查。纸是最普通的便签纸,字是用德文打字机打的,无法辨别笔迹。落款处有一个极小的标记:三条波浪线。
“磐石”要见面。在如此敏感的时刻,这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邓枫将纸片放进烟灰缸,划燃火柴。火焰腾起,纸片在瞬间化为灰烬。他打开窗户,让雨夜的冷风吹散烟味。
窗外的南京城在雨幕中显得朦胧而虚幻。新街口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但行人稀少。远处隐约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那是京沪线夜班列车正在驶离南京站。
他想起白天与徐恩曾的那次“偶遇”。在国防部食堂,这位中统处长“恰好”坐在他对面,闲聊中看似随意地问:“邓厅长在德国留学时,应该见过不少有意思的人吧?”
“都是些同学和老师。”当时邓枫这样回答。
“我听说,”徐恩曾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柏林大学当时有不少左翼团体。邓厅长没接触过?”
“专心学业,无暇他顾。”
对话到此为止,但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徐恩曾在调查他的过去,而且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雨越下越大。邓枫关好窗户,坐回办公桌前。他需要为明天的会面做准备,但更重要的是,要判断这是否是个陷阱。
“磐石”的身份至今成谜。这个人能在国防部如入无人之境,能接触到最高密级的情报,甚至能安排德国顾问施密特与他“偶遇”。这样的能量,如果真是自己人,那说明组织在国民党高层的渗透远超想象;如果是敌人...
邓枫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下。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他必须赴约。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南京城被洗刷得焕然一新,梧桐叶上的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邓枫换了一身便装,灰色长衫,黑色礼帽,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商人。
他特意绕了几条街,在确认没有尾巴后,才走进夫子庙附近的一家茶馆。这家茶馆很普通,生意清淡,早上八点只有零星几个茶客。
邓枫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壶龙井。八点过五分,一个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先生,拼个桌。”
“请便。”
两人对过暗号后,中年男子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报纸,摊开在桌上。是今天的《中央日报》,头版头条是蒋介石在洛阳视察部队的消息。
“第三版,广告栏。”中年男子低声说。
邓枫翻到第三版,在密密麻麻的广告中,看到一则“寻人启事”:寻找民国十五年于柏林失散的表弟,署名“怀远”。
叶怀远!这是他们当年在柏林留学时的化名。
“他来了?”邓枫尽量让声音平静。
“昨晚到的上海。”中年男子——现在可以确认他就是“磐石”——推了推眼镜,“组织上派他来协助你。具体情况,今晚八点,中山陵音乐台,他会亲自和你谈。”
“太危险了。”邓枫皱眉,“南京现在...”
“所以只此一次。”“磐石”收起报纸,“你现在的处境组织上清楚。但接下来的任务,需要你们两人配合。”
“什么任务?”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磐石”站起身,留下茶钱,“记住,今晚八点,不要迟到。”
他走出茶馆,很快消失在清晨的人流中。
邓枫独自坐了一会儿,慢慢喝完那壶已经微凉的龙井。叶怀远的到来意味着什么?组织上派他来,说明有重大行动。但在这个时候,两个潜伏者直接见面,风险极大。
回到国防部,一天的工作照常进行。上午处理江防方案的修改意见,下午参加陈诚主持的作战会议,傍晚还要审阅各部队报上来的训练报告。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邓枫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发生变化。徐恩曾今天没有出现,郑耀先也异常安静,连平时最爱找茬的几个海军将领都没来挑刺。这种反常的平静,往往意味着风暴正在酝酿。
傍晚六点,邓枫准时下班。他没有直接去中山陵,而是先回了趟官邸。在书房里,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将可能暴露身份的所有材料,包括那本《曾文正公家书》和几份密写笔记,全部藏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暗格。
然后,他换上一身深色西装,戴上墨镜,从官邸后门离开。没有叫车,步行穿过几条小巷,在一个街角叫了辆黄包车。
“去陵园路。”
黄包车在暮色中穿行。秋风萧瑟,路边的梧桐落叶纷飞。邓枫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当年在柏林,第一次参加秘密会议时的那种紧张与兴奋。
中山陵音乐台在夜色中静默。这是一座露天剧场,平时会有音乐会,但今晚空无一人。邓枫按照约定,走到最后一排最右侧的位置坐下。
八点整,一个身影从侧面台阶走上来,在他身边坐下。
“云帆。”
熟悉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感慨。邓枫转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那张多年未见的面孔——叶怀远老了,眼角有了皱纹,但眼神依旧明亮。
“你怎么来了?”邓枫压低声音。
“有重要任务。”叶怀远递给他一支烟,借着点火的瞬间低声说,“组织上决定,要在长江沿线建立一个情报网。你是关键一环。”
“什么情报网?”
“关于日军动向的。”叶怀远吐出一口烟雾,“根据可靠情报,日本海军和陆军已经达成一致,最迟明年春天就会有大动作。我们需要提前布局。”
邓枫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和他从施密特那里得到的情报吻合。
“我该怎么做?”
“继续你现在的工作。”叶怀远说,“但要在江防体系中,留出几个‘窗口’。具体的坐标和联络方式,会有人告诉你。”
“窗口?”
“就是情报传递点。”叶怀远解释,“用军事术语来说,是‘备用通讯节点’。用我们的说法,是眼睛和耳朵。”
两人在夜色中交谈了二十分钟。叶怀远传达了组织的具体指令,邓枫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和面临的危险。最后,叶怀远握住他的手:
“云帆,保重。这场战争还很长,我们要看到胜利的那天。”
“一定。”
叶怀远起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邓枫又在原地坐了十分钟,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沿着另一条路下山。
回到官邸已是深夜。他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叶怀远的到来,意味着潜伏工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从今往后,他不仅要获取情报,还要搭建传递网络。
窗外的长江水声隐隐传来。在这无尽的夜色中,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较量,已经悄然拉开帷幕。
而邓枫知道,自己正站在这场较力的最前沿。每一步,都可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影响历史的走向。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向前,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暗夜之路上,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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