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的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端起那粗粝得硌手的搪瓷缸：
“武器是死的，打仗，靠的是脑子。云龙兄能以弱胜强，啃下这块硬骨头，这才是真能耐。云飞佩服。”
他话音微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戒备的八路军战士和远处断壁残垣的街巷，
“只是……此城刚在血水里泡过，百废待兴，又卡在鬼子咽喉上，怕不是个能安生睡觉的地方啊。”
“哦？”
李云龙眉峰一挑，眼中带着玩味，直刺向楚云飞，
“楚旅长这话，藏着骨头呢？不是安生睡觉的地方？那依您高见，这滚烫的烙铁，该谁的手来接着？”
楚云飞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针：
“云龙兄言重了。你我心里都清楚，太原那头，已经在磨刀了。”
轻描淡写，却抛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致命情报。
李云龙猛灌一口热水，咂咂嘴，声如洪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能砸开这城门，就能钉死在这城墙上！楚旅长该不会是怕我独立纵队顶不住，连累了你大孤镇的安乐窝吧？”
赤裸裸，直捣楚云飞最敏感的神经——唇亡齿寒！
楚云飞喉头微动，话音未启——
嗡——！
一阵撕裂耳膜、深入骨髓的尖啸由远及近，瞬间将城头残存的宁静撕得粉碎！
“敌机！！”
段鹏的厉吼炸响！
李云龙与楚云飞如两头受惊的猛虎，几乎是肌肉记忆般弹射而起！
“散开！找掩体！”
李云龙炸雷般的吼声中，大手已钳住楚云飞手臂，闪电般拽向旁边半塌门廊的阴影！
楚云飞反应疾如鬼魅，矮身疾掠。
话音未落！
两架涂着猩红膏药旗的鬼子九七式战机，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自低空猛扑而下！
机翼下喷吐出毒蛇般噬咬地面的火线！
哒哒哒哒——！
死亡骤雨倾盆而下！碎石断砖如爆开的烟花，烟尘冲天而起！
几个晋绥军士兵惨嚎着扑倒，血花四溅。
八路军士兵则早已隐入废墟，毫发无伤。
敌机在低空盘旋，带着令人窒息的轰鸣，最终似乎未能找到更有价值的目标，悻悻拉升，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段鹏带人疾速抢救伤员，清理着狼藉。
李云龙与楚云飞拍打着满身尘土，重新站定在那两张象征性的椅子前。
方才的言语交锋被这冰冷的死亡打断，空气沉凝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李云龙狠狠抹了把脸上的灰土，眼神如淬火的刀锋，直逼楚云飞：
“楚旅长！小鬼子这‘助兴’的炮仗够响啊！筱冢义男那老狗，是真急红眼了！两个旅团，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吧？”
楚云飞整了整被气浪扯乱的衣领，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云龙兄，吉野旅团已出太原，沿同蒲线压向榆次；山下旅团自正太线西进，前锋已过阳泉。重炮、铁甲车随行，兵锋所指，正是此地。来势之凶，前所未有。”
李云龙沉默了，指关节无意识地、一下下叩击着木箱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似要烧穿楚云飞：
“咱们两家，山头不同，但枪口都对着小鬼子！唇齿相依的道理，楚旅长是明白人，比我懂！刚才那梭子子弹，可没长眼睛分什么八路军，还是晋绥军！”
楚云飞眼神深不见底，迎上那目光。
“云龙兄，”
楚云飞缓缓开口，字字千钧，
“你我军人，守土有责。贵部在此浴血，我部在大孤镇岂能高枕？鬼子重兵鲸吞，岂会分彼此？唇亡齿寒，云飞岂能不知？”
他起身，踱到门廊边，凝望敌机消失的天际，又猛地回身，目光如电射向李云龙：
“情报共享，并无问题！吉野旅团动向细节，我会即刻派人送达。至于山下旅团……”
楚云飞眼中寒光一闪：
“正太线，是其命脉！铁路，是其咽喉！云飞虽力薄，但敌后尚有可用之刃。炸桥、破路、袭扰补给，迟滞其锋芒，或可……为云龙兄争得一丝喘息之机！”
李云龙眼中最后那点试探化为彻底的洞悉，他也霍然起身，与楚云飞并肩而立，望向太原方向——那钢铁洪流即将奔涌而来的方向。
“好！”
一个字，重若山岳！李云龙伸出了手。
楚云飞的手亦紧紧握住。
“楚旅长，大孤镇那边，自己保重！”
李云龙松开手，对段鹏炸雷般吼道：
“段鹏！备马！回司令部！”
他大步流星，残阳如血，将他奔向废墟之外的背影拉得极长，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马蹄声碎，李云龙一行消失在断墙残垣的尽头。
楚云飞嘴角那丝公式化的笑意，瞬间冻结、剥落，化作唇边一道冰冷的刻痕。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几乎消弭在风里。
他负手独立，深邃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硝烟未散的城池。
“好一个李云龙！‘能打下来就能守得住’？主人的架子摆得十足！又是照相立威，又是端茶论道，话里话外挤兑我楚某人想摘桃子……”
心中冷笑如冰锥刺骨，
“结果？这泼皮无赖拍拍屁股，溜得比兔子还快！把这烫得能烙死人的山芋，就这么随手一扔？守城？分明是弃城！”
他越想越觉得李云龙方才的豪言壮语、挑衅试探，都成了绝妙的讽刺。
“那莽撞的精明，赤裸的揶揄，故作豪迈的‘兵来将挡’……全是障眼法！他李云龙，压根就没打算在这平安县城跟鬼子玩命！唱这么大一出戏，不过是想探我虚实，顺带狠狠恶心我一把罢了！”
“旅座。”
副官孙铭幽灵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特有的阴冷，
“查实了。城里八路，只留了一个排。带队的是个副连长，叫王靖戎，外号‘石头’。独立团装备大队长江岳的人。”
楚云飞指节捏得发白，望着李云龙消失的方向，眼底风暴凝聚——李云龙，你到底在布什么局？这空城，又是个怎样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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