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钰心中一紧，贪婪和自以为掌控局面的信心占上风，恭谨道，“是一个在慈宁宫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偷偷藏匿，被臣弟的人发现，除了臣弟与找到东西的心腹，再无第三人见过，臣弟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擅专，特来呈报皇兄。”
他刻意强调偷偷藏匿和关系重大，试图将皇帝的思路引向有人想利用此物做文章，而他则是忠心耿耿，防患于未然的孝子贤臣。
楚祁正将信笺慢慢折好，放回匣中，指尖在乌木匣盖上轻轻摩挲，沉默了片刻。
这时，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压低的争执声。
“哎哟，小路子你怎么毛手毛脚的，惊了圣驾可怎么好！”
“公公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是方才……方才听见里面似乎提到乌斯藏公主遇刺，奴才想起早上不小心瞥见密报上说，那刺客用的弩箭制式特别，好像……好像跟京中某些府邸护卫用的有点像，”
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惊慌。
楚祁正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猛地看向门口，“何人在外喧哗？带进来！”
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被押进来，正是小路子，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奴才该死，奴才只是……只是听到只言片语，胡言乱语。”
楚祁正冷冷盯着跪地的身影，指尖敲击着桌面，“你方才说，弩箭制式像什么？”
小路子抖如筛糠，被圣怒吓破胆，脱口而出，“奴才……奴才以前在兵仗局打过杂，隐约记得永王府前年定制过一批特制的短弩，样式和乌斯藏公主遇刺案卷宗里画的，有……有那么一点点像。”
“奴才该死！奴才胡说八道！”
说完，他自知失言，惊恐地看一眼脸色瞬间僵硬的永王，拼命磕头。
这些自然是秋水安排好的戏码。
那批短弩是永王府私下定制不假，制式并非独一无二，与刺客所用也只是有些形似。
关键在于这个时机，这句话，出自毫无干系的小太监之口，结合皇帝手中封充满暗示的太后遗信，以及永王忠心耿耿的献宝行为。
楚祁钰脸色刷地白了，急道，“皇兄明鉴，此阉奴信口雌黄，臣弟定制弩箭是为府中护卫防身，绝无……”
“够了。”
楚祁正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看向永王的眼神，再无平日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只剩深不见底的审视与冰寒的猜忌。
永王私自搜寻太后遗物，是想找什么？
对付朕的把柄？
这遗物是真是假？
乌斯藏公主遇刺，是否真与他有关？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个疑问如同毒蛇，噬咬着楚祁正的心。
他没有证据，可帝王的疑心一旦被勾起，便再难平息。
“此事朕自有计较。”
楚祁正将乌木匣子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永王，你孝心可嘉，可宫中之事，自有规矩，太后丧仪期间，你便专心操持灵前事宜吧，其余杂事，不必再过问。”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夺权！
楚祁钰如遭雷击，愣愣的跪在原地，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皇帝冷冰冰的注视下，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这一步，看似拿到筹码，实则踩进致命的陷阱。
皇兄那眼神，已不是猜疑，是近乎冰冷的审视与疏离。
“臣遵旨。”
楚祁钰艰难地躬身，退出暖阁。
来时志得意满，去时如坠冰窟。
暖阁内，楚祁正独自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个乌木匣子，眼神幽深莫测。
半晌，他低声吩咐，“去查，慈宁宫那个老太监，还有永王府近几年所有兵器定制记录，尤其是短弩，另外，靖王今日如何？”
内侍总管小心回道，“靖王殿下依旧在暖帐休养，咳得厉害，靖王妃一直伺候在侧，未曾离开。”
楚祁正“嗯”一声，不再说话，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神色凝重。
远处，为太后哭临的悲声顺着风隐隐传来，在肃杀的白雪世界，更添几分凄惶与诡谲。
永王楚祁钰站在雪中，回头望一眼皇帝所在的暖阁方向，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原想借太后之死和伪造的遗物祸水东引，构陷靖王，同时为自己攫取更多权力资本，却不料一步步走进别人精心布置的局中。
如今不仅没扳倒靖王，反而引起皇帝对自己的猜忌，甚至可能牵扯出与拉姆勾结的致命隐患。
搬起石头，终究砸在自己的脚上。
那双在幕后推动这一切的手，依旧隐藏在哀戚的灵堂与纷飞的大雪之后，冷静地注视着棋局的下一步。
雪，终于停了。
二十七日的国丧，在漫天素白与压抑的哭声中，行至尾声。
慈宁宫的悲声渐歇，可弥漫在朝堂与京城上空的阴霾，愈发浓重。
永王楚祁钰自那日暖阁觐见后，便彻底沉寂下来。
他依旧每日到灵前尽孝，操持仪程，眉宇间那股意气风发的锐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谨慎，以及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藏的焦灼与惊疑。
皇帝冰冷审视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此时此刻的他正站在悬崖边缘。
“王爷，我们安插在兵仗局的人被打发去皇陵了，内务府那边递过去的几个条子，都被驳回来，说是陛下有旨，国丧期间，一切人事，钱粮调动需格外谨慎。”
幕僚的声音颤抖，额角渗出冷汗。
楚祁钰坐在书房，面前摆着那封费尽心机得来的太后遗信。
烛火下，信笺上语焉不详的字句和那点暗红朱砂痕，此刻看来竟如此刺眼，仿佛无声的嘲讽。
“查清楚了吗？那小太监，还有那老太监，到底是谁的人？”
楚祁钰的声音嘶哑。
“小路子确实是长春宫的外围杂役，平时老实巴交，那日像是吓破了胆，至于慈宁宫那老太监，拿到钱后按照安排出了城，可我们的人跟着，半路跟丢了。”
幕僚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像是被人半道截了，手法干净，不是普通匪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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