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云雾漫过十五载春秋,念尘已长成挺拔少年,眉眼间褪去稚气,赤红眼眸敛着沉稳,转瞬隐藏,与寻常子弟无差。
这十五年里,他跟着玄青师兄习得满腹经纶,符箓阵法信手拈来。
跟着玄白师兄摸爬滚打,后山的每一寸土地都印着他的足迹,连玄白掏鸟窝的绝技都学了十成十。
更意外的是,他在后山禁地的洞府深处,寻得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剑鞘刻着缠枝莲纹,入手温热,竟是与他本命相合的灵器。
及冠之日,便是归府之时。
霖州城外的山道旁,王富贵夫妇带着幼子早早等候。
马车停稳,念尘缓步走下,看着眼前鬓角染霜的父亲、妆容精致的继母,还有躲在继母身后怯生生的幼弟,心头竟无半分波澜。
这是他阔别十五年的亲人,却陌生得像过路人。
“小宝!我的儿!”王富贵上前两步,声音哽咽,却不知该如何触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长子。
继母李氏也挤出笑容,拉着幼弟王睿的手:“快叫哥哥。”
王睿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便缩了回去。
念尘淡淡颔首,算是应了,目光掠过他们,落在远处的青山上。
那里才有他真正的家,有玄青师兄的叮嘱,有玄白师兄的胡闹,有竹屋的药香,还有那块贴身收藏的暖玉。
回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入王家大院。
朱门高墙,雕梁画栋,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疏离。
府里的仆役们簇拥着小少爷王睿,端茶递水殷勤备至,对跟在后面的念尘,只匆匆瞥过一眼,便低下头去,连句“大少爷”都喊得含糊。
念尘眸光微冷,心头了然。
他十岁时生母病逝,父亲很快续弦,李氏进门后操持家事,府里上下早已是她的天下。
有了王睿这个亲生儿子,谁还会在意他这个十五年未见、养在道观的嫡长子?
晚饭时,李氏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嘘寒问暖间句句试探,无非是想摸清他对家产的心思。
念尘垂眸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指尖摩挲着腰间的本命剑,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王家的万贯家财,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既已换芯,岂会陷在这后宅算计里?
入夜,念尘叫来管家,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生母早逝,这些年未能尽孝。从今日起,我搬去祠堂住,为母亲诵经祈福,府里的事不必禀报我。”
管家愣了愣,连忙去禀报李氏。
李氏听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祠堂偏僻冷清,他住进那里,岂不是断了自己拿捏他的路子?
可他打着为亡母祈福的旗号,自己若反对,反倒落了不孝的口舌。
最终,李氏只能咬牙应允。
念尘提着简单的行囊,独自走进祠堂。
烛火摇曳,生母的牌位静静立在供桌上,蒙着一层薄尘。
他抬手拭去灰尘,看着牌位上熟悉的名字,心头微动。
窗外传来仆役们低声说笑的声音,夹杂着王睿清脆的嬉闹声,与祠堂的寂静格格不入。
念尘盘膝坐在蒲团上,指尖抚过本命剑的剑鞘,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青城山的竹屋、临渊的背影,还有那块温热的暖玉。
这王家大院再繁华,也困不住一只见过山海的狐狸。
他住进祠堂,不过是懒得与这群人周旋,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留几分余地,总比撕破脸有趣。
夜色渐深,祠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念尘睁开眼,赤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微光,他抬手摸出怀里的暖玉,喃喃道:“临渊,你说的约,我还记得呢。”
王家前院里,李氏攥着帕子,语气里藏不住怨怼:“老爷,这小子一回来就往祠堂钻,明摆着是摆架子给我看,跟我作对呢!”
王富贵捻着胡须,眉头皱成川字,却慢悠悠叹了口气:“许是念着他生母了,十五年没回家,生疏也是自然。随他去吧。”
“可是……”李氏还想争辩,话头却被王富贵冷冷打断。
“可是什么?”他抬眼扫过李氏,目光沉了几分,“他是我嫡长子,是嬢儿拼了命生下的骨肉。你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进的王家门,睿睿能记在我名下,不是靠你耍的那些小聪明,是嬢儿心善默许的。若是让我知道你敢对他动歪心思,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番话戳得李氏脸色一白,忙敛了神色,换上一副柔顺模样,福了福身:“老爷说的是,妾哪里敢呢?这王家原本就是嬢姐姐一手撑起来的,妾不过是暂代家事,迟早都是要交给小宝的。”
她垂着眼,语气恭顺,心里却把利弊掂量得清清楚楚。
王富贵看似偏袒长子,实则是敲山震虎,既护着王小宝,也警告她别越界。
王富贵见她识相,脸色稍缓,捻须点头:“这才像个续弦该说的话。你放心,小宝心思纯良,只要你安分守己,他日后定会待睿睿如亲弟弟一般照看。”
“老爷宽心,妾省得。”李氏上前两步,亲昵地扶住王富贵的胳膊,语气娇柔做作,“天也黑了,夜露重,妾伺候老爷回房歇息吧。”
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算计,面上却笑得温婉,将那份圆滑藏得滴水不漏。
翌日清晨,祠堂的香烛刚燃起,就见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挪进来,王睿攥着衣角,一步一蹭地跟在小宝身后,学着他的模样对着牌位拱手作揖,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小娃子。
小宝搁下笔,瞥了眼他这副拘谨模样,淡淡开口:“是你母亲让你来陪我抄经的?”
王睿点点头,小脑袋垂得更低:“娘亲说,哥哥一个人待着孤单,让睿睿来作伴。”
“多大了?”
“虚岁六岁了。”
小宝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松快下来:“不想写就别硬撑,哥哥像你这么大时,还在山上练大字、捏泥巴玩呢。”
王睿眼睛倏地亮了,小声凑过来:“真的不用写吗?娘亲说要是我不跟哥哥处好,以后会被爹爹赶出家门的……”
“傻孩子。”
小宝放下毛笔,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王家的孩子,谁也赶不走。爹不会允,哥哥更不会允。是非曲直不是听来的,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得用心去感受。”
说着,他从行囊里摸出个木头拨浪鼓,鼓身雕着只呲牙咧嘴的小猴子,漆色虽淡,却活灵活现。
“喏,这是哥哥在山上做的‘山大王拨浪鼓’,送你了。乖乖坐着玩会儿,也好跟你母亲交差。”
“哇!”
王睿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抢过拨浪鼓,攥在手里摇得“咚咚”响,小脸上满是惊喜,“第一次见猴子模样的拨浪鼓,太可爱了!”
小宝重新拿起笔,低头抄写经书,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声响。
王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晃着拨浪鼓,嘴里叼着糕点,偶尔抬头瞅瞅小宝,又低头摆弄玩具,不吵不闹。
祠堂里只余下笔墨摩挲声和清脆的鼓声,香烛的烟气袅袅飘着,竟生出几分难得的祥和。
小宝眼角余光瞥见小不点鼓着腮帮子吃糕点的模样,心头软了软。
氏心思再多,这孩子却是干净的,倒也算不上讨厌。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王睿玩累了,趴在一旁的矮几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只猴子拨浪鼓。
小宝搁下笔,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衣角,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眼底闪过一丝暖意。
罢了,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姑且多容李氏几日便是。
喜欢民间冤洗录之天选打工人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民间冤洗录之天选打工人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