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那句“做好准备”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枕沙心中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现场核对,c-77片区边缘——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扇突然在她面前虚掩的门,门后可能是荆棘陷阱,也可能藏着她苦苦追寻的线索。关键在于,谁为她推开了这扇门?王肃?还是某种她尚未察觉的力量,借王肃之口,给出了一个“合规”的邀请?
接下来的几天,档案司内部的空气似乎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因转运站事件而加剧的、针对她个人的隔离感略有松动。同事们与她进行必要工作交流时,语气里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目睹某人即将踏入危险区域时的复杂意味——混杂着疏离、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没人说什么,但眼神的交换、话语间细微的停顿,都传递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信息:她即将被派往“现场”,那意味着更多的风险,也意味着她可能正滑向某个大家心知肚明却又讳莫如深的边缘。
老陈的举止也添了些许不同。他不再哼那首不成调的曲子,擦拭眼镜的频率也恢复了正常。但在一次两人一同将整理好的c-7x系列档案盒送往标准化归档组的路上,他推着载满箱子的手推车,步履缓慢,在经过一段灯光格外昏暗的走廊时,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说:
“到了外面,眼睛要活,耳朵要灵,但嘴……得比在司里更紧。地上的风和地下的风,刮起来可不是一个滋味。”
他说话时没有看林枕沙,目光直视着前方被昏暗吞噬的走廊尽头,仿佛只是在评论天气。林枕沙推着另一辆车跟在他侧后方,能看见他花白头发下微微耸动的肩膀。
“地上的风”,大概是指现场环境复杂,人员混杂。“地下的风”呢?是指那些灰色地带可能隐藏的势力?还是指“烛龙”或其他潜伏者可能的活动?他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还是在暗示她可能遇到“自己人”?
她同样低声回应:“谢谢陈老师提醒,我会注意。”
老陈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轮子碾过地面接缝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单调地重复。
那块黑色石头,依旧静默。林枕沙每晚都会在台灯下仔细端详它,尝试各种她能想到的、不具破坏性的方法去“激活”或解读它。她用不同的光线角度照射,观察那个红色三角形符号在不同光线下是否会有变化;她尝试将它轻轻按压在不同的材质表面——纸张、木头、金属、甚至自己的皮肤;她回忆看过的所有关于旧时代密码学或机械机关的只言片语,试图找到灵感。一切徒劳。它就像一块真正来自远古河床的鹅卵石,除了那个精致的蚀刻符号,不带任何时代的讯息,也不回应任何形式的叩问。
挫败感与日俱增。她感觉自己像个手持藏宝图却看不懂图例的寻宝者,宝藏(或灾难)可能就在眼前,她却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周五下午,一件看似无关的小事,为她封闭的思路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被指派去协助信息处理科,对一些即将数字化归档的旧照片进行初步筛选和标注。这些照片大多来自红城建城初期及旧时代末期,内容杂乱,有建设场景、集体合影、街头抓拍,也有一些意义不明的景物照。工作繁琐,需要仔细辨认模糊的图像,并贴上符合现行归档标准的关键词标签。
在翻看一摞标注为“旧城区改造前风貌(杂乱)”的照片时,她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张黑白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照片。画面中心是一段残破的砖墙,墙边堆着瓦砾,前景有几丛枯草。吸引她的是,在砖墙靠近底部、一块颜色略深的砖石上,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照片质量很差,放大后更是充满噪点,但那图案的轮廓——一个近似等边的三角形,内部似乎有一个小点——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
她立刻稳住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这张照片抽出来,放在一旁“待进一步核实”的分类夹里。然后,她继续工作,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已聚焦在那张照片上。
利用工作间隙,她调取了这张照片的原始档案信息。记录非常简略:拍摄时间大约是三十年前,地点标注为“旧城区西缘,具体位置已不可考”,拍摄者是某个早已解散的“城市风貌记录小组”的成员,目的为“留存历史痕迹”。没有更多信息。
她悄悄用个人终端(权限极低,只能访问公开信息库)尝试反向搜索类似图案,结果寥寥,且大多无关。那个三角形符号,似乎并未广泛存在于公开记录中。
然而,这张三十年前偶然拍下的、墙上的刻痕,与她手中这块显然是现代精密工艺制成的黑色石头上的符号,如此相似,绝非巧合。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连日来的迷雾。黑色石头不是孤立的!它上面的符号有历史渊源,可能代表着某个更早存在的、隐秘的标记系统或组织!三十年前,就有人将它刻在旧城区的砖石上。那么,现在的“花园”、巡查记录中的“Gdn”、王肃地图上的标记,是否都与这个符号所代表的系统有关?
“参考物”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此——它不是钥匙本身,而是确认“锁孔”的标志!持有它的人,需要在现实中找到与之匹配的标记,从而定位或验证某个地点、某个信息、某个接头的真实性!
这个推论让她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王肃给她这个“参考物”,或许就是期望她能在“现场核对”时,利用它去发现或确认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内部通讯器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来自王肃。内容简短:
“下周二上午九点,司门口集合,参与c-77片区档案勘误现场工作。着便装,带好工作证件及必要工具。负责人:城建档案馆李复明科长。”
消息的下方,附有一份简单的参与人员名单和行程概要。名单上除了她和王肃(作为档案司协调员),还有几名城建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以及两名不隶属于任何已知部门、只标注为“技术顾问”的陌生名字。行程概要提到了几个需要核对的点位,描述模糊,但其中一个点位的坐标范围,与她记忆中“花园”所在区域高度重叠。
尘埃落定。邀请(或者说指令)正式发出。
林枕沙关掉通讯器界面,目光落在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略显苍白的脸。窗外,档案司模拟黄昏的灯光系统正在启动,将人造的橘红色光线涂抹在高层玻璃上。
她将那张带有模糊三角形刻痕照片的编号深深记在脑海里。然后,她从工具包深处,摸出那枚一直沉寂的“烛龙”纽扣,放在掌心。
纽扣依旧冰冷,毫无反应。组织的静默持续着。
她不知道下周二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借助黑色石头和三十年前的刻痕,真正触碰到“花园”乃至姐姐失踪的秘密?还是踏入一个为她精心准备的、名为“现场核对”的更大陷阱?
她唯一确定的是,门已经打开了一道缝。而她,必须带着这块静默的石头,和无数悬而未决的疑问,走向那片被标注在地图上、记录在档案里、却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的土地。
无声的叩门,即将得到现实的回响。无论那回响是福音,还是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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